皇宫,太极殿。
这厚重的大殿,檐角攀着两条龙,那样肃穆,生生把一瞳春色隔绝在外。冬来夏往,四季无常,于殿中人,又有什么分别。
东堂上,绥王、太子立于左,三、五皇子立于右,台阶下,掌事太监卫津跪着,响头磕了一个又一个。
“奴才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那髹金雕龙木椅上,当朝皇帝高容炳歪身倚着,养尊处优惯了,全不见天命之年的苍颜白发。他恹恹地抬眼,道:“罢了,本就不指望着你们找回来,朕也不缺那一个。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达到了,跑了就跑了吧,对外就说,人已杖毙,让她们想跑的都掂量掂量。”
“是。”那太监又磕了几个头,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堂上沉默了半晌,绥王从一侧站出来,摆了一脸的笑意:“皇兄,您也不必为了这等小事上火,女人嘛,有的是。”
高容炳伸手按了按额角:“让朕上火的不是这个,你啊,不懂。”
“是是是,臣弟自然没有皇兄心思缜密,臣弟从小就胸无大志,皇兄也知道,”绥王笑得一脸谄媚,“不过说到女人,臣弟最近偶然得见方远将军之女,甚为惊讶。”
“哦?为何惊讶?”
“端的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别有风致啊。”
殿内没有风,可那雁足灯光闪动,明明灭灭,摇曳出一层又一层昏黄的光晕。
“呵,朕怎么记得那丫头细细瘦瘦的,满眼都是一股子犟劲儿,哪有你说的风致。”
“女大十八变,”绥王道,“皇兄见她也是许多年前吧?”
高容炳眯了眯眼睛,似是回忆起来:“是了,那年春猎,她随着方远伴驾,点火惊了贵嫔的马……”
绥王笑道:“如今这方小姐可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呢。”
一朝油枯,灯灭。
“所以,你想说什么?”
“臣弟想……”
“父皇!”
绥王微微皱眉,扭头就见那五皇子高阳从一旁走出来,行了一礼,笑道:“父皇,儿臣本来还羞于启齿,既然皇叔提起,儿臣恰好有一事相求,望父皇应允。”
京城里有这么一句话——
金汤匙不如那枕边风。
说的,便是当朝太子与五皇子。太子为嫡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太子理所当然。可虽是太子,却不如那江贵嫔所生的五皇子受宠。一因江贵嫔在后宫最为得宠,二因这五皇子天生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此刻,他笑意盈盈地立在御前,高容炳的脸色便登时缓和了三分。
“说吧,何事?”
“儿臣已及弱冠,看着哥哥与嫂嫂们相敬如宾,恩爱和睦,心中好生羡慕,”他面露一丝神往,接着道,“儿臣素来欣赏性情豪爽的女子,早先就已对方家小姐心生倾慕,方才皇叔又如此赞她,更令儿臣心驰神往。所以,儿臣斗胆,请父皇赐婚!”
语毕,众人皆是一惊。
绥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抬眼就见高容炳收了笑意,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
“高阳,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容不得你一时心血来潮。”
“父皇,”高阳拱了拱手,“儿臣心知父皇乃是担忧儿臣还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可这一次,确是儿臣深思熟虑过的。冠礼上您还问过儿臣想要什么礼物,如今儿臣便向您讨一桩婚事,还请父皇成全。”
天色昏沉,连带照进那雕花窗子的光线都模糊得似一团烟雾,缈缈虚无。
“不可。”
随着一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又是一惊,循着声音望去,便见那三皇子高朗立在一侧,面上无甚表情。
高阳看了看他,挑眉笑道:“请问三哥,为何不可?”
高朗眼睛望着前方,没有答话。
“难不成三哥也看上了方小姐?”高阳有些嬉皮笑脸,道,“哎呀呀,怪不得你与将军府走得近呢,不过三哥,你都有我三嫂了,怎的还想立个侧室?”
“好了好了,”高容炳道,“你稍安勿躁,容朕考虑考虑。”
说罢,又转向高朗:“朗儿,戎州****,今日朝中大臣皆举荐你去平定,你可愿意?”
高朗的脸一半沐在灯光下,一半淡在阴影中。
一旁沙钟无声地流着,如那日月轮回,不疾不徐。
顿了片刻,他躬身行礼:“儿臣愿意。”
“如此甚好,”高容炳闭上眼睛,“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堂上诸人正欲行礼离开,他忽又道:“绥王留下。”
天色愈加昏暗,掌灯太监又点了几盏灯,映得人脸明黄色一片。
“你刚才的意思朕明白。”
“皇兄……”
“不用解释,不管你出于何种原因,这提议确实能为朕分忧。”
“臣弟,臣弟本就是想着为皇兄分忧啊!只是,这五殿下的事……”
“高阳表面上看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朕疼他,可朕也不得不防他。方远手里的军权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巴上了方家,就等于有了靠山,怕就怕两相联合,搞出大动静。”
“确实,不过三殿下横插一脚,难道也想……”
高容炳叹口气,道:“不管谁与方家联合,都只会让方家势力更加嚣张。”
说着,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怒气升腾:“方远这老东西,朝堂上屡次顶撞朕,朕要给锦娘个郡君的位子他反对,朕要提拔贵嫔的兄长他也反对,怎么,这天下是他的了不成!”
“皇兄息怒,息怒……”
高容炳喘了口气,接着道:“朕决定了,这事儿就按你的意思办,唯有如此,才能牵制方家势力,朕倒要让他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一声惊雷轰然响起,闪电划破天际,道道白光似挥舞着一把把利剑。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