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巴珐城外湛蓝的天空愈发寂静,唯有别墅内灯火通明,稍有人气。
是时候吃甜点了。
亭真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特纳家自己就是做海鲜生意的,天天吃海鲜不会腻么?
凯斯宾——也就是里兰伯爵,他坚持让亭真叫他的教名——摇摇头:“海鲜带给了我的家族财富与权力,是我们的恩物,怎么会腻?”他看向亭真身后的肖像画,是第一代里兰伯爵,“我的家族的海上历史是个污点,当年我的祖辈向国王献上了全部的宝藏和航海图,才为所有的船员换的安提利亚公民的身份,你知道人们对有犯罪史的人是什么看法,他们都找不到正当工作。有的老船员甚至表示还不如重新回去做海盗,至少逍遥快活。我的高祖说服了他们,从只有一艘破渔船出海打渔开始,到现在拥有上百条渔船,垄断了巴珐的整个海鲜市场”,靠得就是坚持不懈的奋斗和积累。”他自嘲的笑笑,“眼红的人是很多的,即使特纳家现在封了爵,依旧有人说我们是强盗出生。”
这个故事一定要讲给含笑听,她最喜欢这种土匪放下屠刀好好做人的故事了。
“封先生说,你以前是你们国家最有名的美食评论家。”
“哈哈,哪里哪里。”她们村最有名的还差不多。
“那也是创业,你一定明白被编辑拒绝的绝望吧?”凯斯宾认真地看着她,“相信我,你以后会面临比那痛苦百倍的绝望,但你一定要坚定,还要相信你的伙伴。”他举起酒杯,“敬我们的未来。”
“敬我们的未来。”
和凯斯宾的会晤相谈甚欢,等回到酒楼已经是半夜了,只有含笑房间还有灯。
吩咐了加尔快去睡觉,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含笑的房间。
含笑正对着一地的布艺材料发怔。
“你怎么还醒着?”她轻声问。
含笑一个激灵,抬头见是她,这才吁了一口气:“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担心你被拖去参加什么海盗仪式了…晚餐怎么样?”
“和知名富N代一起吃海鲜谈创业听他家的发展史…比我预计的好太多。里兰伯爵人还是挺和善的。”她一屁股坐在含笑床上,“你知不知道封封有多么不要脸的自吹自擂,说我们来自****,说我是全国最有名的美食评论家,说你学贯中西…不过我看特纳家那满满的优越感,连管家的鼻孔都长在天上,他不这么吹人家根本不会给我们供货。”
“那你还说人家和善。”含笑拿起两块材料对着灯光对比,“哪块好看?”
“白底玉兰花那块。”她指一指,“生意人么,又是贵族,你没看唐家屯里的少爷小姐,越是出身高贵对下人越友善,以此炫耀自己的贵族风采。”
“你这几句话只是在内心腹诽吧?你没当着人家面说出来吧?”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我就扯了扯我以前写过的博客,故意说点他没吃过的什么飞龙汤啊吓唬他。”亭真转动眼珠,“哎,你最近怎么老忧心忡忡的,你妈给你取这个名字不就是希望你山含情水含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
含笑颓然地放下手里的布头,往后一仰,正靠在亭真的腿上:“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上次我们一起去看《中国合伙人》。”
“你是说你在电影院哭得死去活来别人都以为我们搞拉拉的那次?”
含笑拿头去撞她的大腿:“里面不是有一句台词吗,永远不要和你最好的朋友一起做生意…我就担心我们三个,下个月就要开业了,我们连合作制度是什么都没定下来…”
好朋友合作最后翻脸的例子实在太多,不是为了分红不均就是理念不合,含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有一点她忘了,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三人是站一个梯队的,无人能取代,这种归属感是安提利亚人无法给予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因为来自同一个地球而互相退让?”含笑询问的眼神。
“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啊。”亭真耸耸肩,“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没准还得一起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许乌鸦嘴啊!”含笑眼圈迅速红了。
“好好好是我乌鸦嘴。”亭真作势要打自己的嘴,被含笑捉住手,“你别杞人忧天了,还没开业呢,这些事以后再想。我们现在要操心的是,今天睡太晚明天的烧麦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哄了含笑去睡觉,又检查了后院的门窗是否关好,这才梳洗上床。
安慰含笑的时候她可以风轻云淡,等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对话,心里却焦急难安。他们的铁三角的牢固问题性质严重,甚于其他所有问题的总和。
铁三角若是崩塌,对酒楼必定是个毁灭性的重击。而她还不能未雨绸缪刻意稳固他们的关系,这样含笑和封封会觉得她不信任他们。
她也不能暗自揣测谁会先背叛她,这对他们的友谊是一种侮辱。
人都是感情动物,感情又是如此的难以捉摸,瞬息万变。这种无法掌控的突发事件真是让人想要捶床板。
辗转反侧半晌无法入眠,只能爬起来背《香料的历史与使用》。这书难得,巴珐图书馆的孤本。找到它的时候,它被夹在一大堆法律书籍里,破破烂烂全是灰尘。
安提利亚虽然繁荣,但正经的美食家不多,这类的文献也少。含笑第一天来的那句名言说的对,这时代BUG太多。
“杜仲为落叶乔木,高可达20米,胸径约50厘米。树皮灰褐色,粗糙,内含橡胶,折断拉开有多数细丝。嫩枝有黄褐色毛,不久变秃净,老枝有明显的皮孔。芽体卵圆形,外面发亮,红褐色,有鳞片6-8片,边缘有微毛…。。”
亭真背了一半就背不下去了。她脑子里依然一团乱麻。
赵恒不在,明天谁帮含笑看摊子?这几天的早餐时段大家都是连轴转,尤其是含笑,又要盯装修又要收钱。亭真劝她把摊子放给赵恒去管,含笑眼睛瞪得溜圆:“这种事怎么能放心给刚来了几天的员工?我必须一分一分的数清楚!”
含笑性格倔强,认准了的事绝对没商量的余地,亭真只好由她去。
去瓦伦城还需要路费,作为酒楼的老板,亭真去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办理了千里飞鸽业务,封封只要拿着她的手信和口令,就可以在全国的所有分行取钱,安全又快捷。安提利亚的金融服务业和现代的相差无几。
封封在英国留洋多年,亭真和含笑都放心他的独立能力,就是担心安全,尤其他还带着刚成年的赵恒。安提利亚通讯主要还是信件,虽然已经有电报,但发一封价格十分昂贵,除非紧急事件,他们绝收不到封封的电报。
这一个月要怎么不知要怎么熬?眼见东方既白,她却丝毫没有一点睡意,索性穿好衣服出去溜达一会儿。
三五成群的渔民从她面前走过,其中还有半大的孩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亭真还在为每天的英语听写抓耳挠腮。
天气很冷,阵阵的海风把渔民单薄的衣服吹得刷啦作响。他们拿着工具,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个认出她是卖烧麦的老板娘,便对她点头示意,她也回一个微笑。
街面被清洁工冲洗的干净却潮湿。酒楼位于远离港口、没有一点鱼腥味的市区,专门为贵族、奉旨来访的官员和游客准备,港口和西边的渔村才是真正的生活区。
亭真甚至连港口都没去过。
她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只熟悉小区方圆三百米和学校方圆五百米,出了这个范围,她就得靠导航。
裹紧披肩,她的头发被吹地四处飞散了,她真该带一根发带出来,现在回去拿一定会吵醒迪亚。只能用手尽力把它们往耳后别。
周围的商家都大门紧闭,现在远不到营业时间。天色越来越亮,渔民们也不见踪影,街道更安静了,风声因此显得格外凛冽。酒楼的外面还没有装修,朦胧中,那破旧的大门和残缺飞檐十分可怖。
我极可能会在这儿生活一辈子。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
穿越那天灶王爷和赫斯提亚都没有提到归期,她也只是想当然的认为任务完成了自然会回去,可这一个月来,无论是灶王爷还是赫斯提亚都没有再出现。忙乱的时候没空思考,现在静下来一琢磨,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迪亚是第二个起床的,当她绑着头发走到厨房时,亭真正在腌制牛柳。
“亭真,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迪亚忙走过去帮她。
亭真笑笑:“睡不着就起来了。昨天的牛肉还剩一点,我今天炒河粉给你们吃。”
迪亚对这些没听过的吃食早已淡定,挽挽袖子就去洗豆芽切洋葱了。
腌肉的时候放一点清油会让肉入锅后更容易散开,洋葱要多炒一会才会把甜味激发出来。当牛柳还在粉红的时候,捞出来待用,下河粉煎一会儿,这样能让河粉变硬不易碎。
迪亚帮着下配菜,亭真熟练地翻动锅铲,爆炒到豆芽发软,烹入生抽和自制的鲜味粉,最后加入牛柳拌匀。
每人一盘香味经久不散的干炒牛河,一碗汤。吃饱了,还要拼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