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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柳荷衣语(二)

我们是讲究尊严与面子的民族,这民族有着共同的价值观,那就是不管混到何等程度,都要尊严和面子,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就是施舍也要给足对方面子。借别人钱的时候,一定要以还人家钱的表情出现,这样对方才能稍显心安。

???三国时,诸葛亮劝刘备,趁刘表病重杀了刘表,袭取荆州,以拒曹兵。刘备回答说:“景升待我,恩礼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夺之?”有恩,还要有礼。刘表、刘备都了解这民族的性格,所以都能成功。

????我妈妈给我那穷舅舅两个钱,就居功自傲,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舅舅,我看到舅舅那不平的样子了。我知道妈妈的心思,她想让亲友们都知道这件事,以此证明自己的崇高。受她帮助的人觉得有愧,或是怕被人看轻,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提醒妈妈,妈妈从此不说了,也不给钱了。穷人是不能要面子的,要向在大观园里的刘姥姥学习。穷人若想得到更多援助,就要抛下颜面,努力宣扬施舍者功德,作出感激的样子。援助穷人要悄悄地进行,如果说出来了,就是污辱穷人,不但白出了钱,还可能因此埋下怨恨的种子。一个在争面子,一个在保面子。我妈妈不如刘表呀!说一代比一代强,那是指科学技术领域,指对外在的物质世界的探索。在向内,向自身思想意识领域的探索,人类没有进步,孔孟的思想到现在还是座丰碑。有人自称是当代孔子,那是自谑。不过,孔子也可以是个符号,代表一个时代的最高文化成就。那就是说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孔子,这样理解就另当别论了。

??今天上午又来了莫扶荷,这人很久没到我的办公室来了。读书时我们是同桌,又是朋友,刚毕业那几年,我们还经常来往,后来因为孩子小,工作也忙,来往逐渐少了。这些年,孩子都大了,班里又窜出了几个从西天取经回来的人,功德圆满又乐善好施,时常请几个同学小聚,我才见到她两次。我知道这几年她过得不太好,看得出,她有点自卑,一般的同学聚会她都不参加。

??今天,她背个大包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她先是同我东拉西扯了一阵,我希望她快一点进入主题。我望着她那大包,想,这里是什么东西呢?不是书,书比这沉。她的颜面看上去有点憔悴,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说是代理一种外国产品,居家过日子用得上。打开包一看,是一些牙膏、牙刷,还有胶囊状的说是抗衰老的药粒一样的东西,是种保健品。这东西真贵,一盒二百多克重的牙膏,要价四十多元。抗衰老的药不就是古人练的丹药嘛!皇上早就吃过了,也不管用啊!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把不屑表现出来。她说你们机关干部挣钱多,档次高,能否帮忙卖一点。她说完不安地望着我,等我回答。我知道她的难处,我的妹妹失业后,在一家保险公司卖保险,像她一样,背着保单,游说乡里。生活把一个曾经那样娇美、自负的人逼到了这地步,如果不是困难到了一定程度,谁愿意背着个大包,低三下四跑去求人!就是朋友之间请求援手,也需要鼓足勇气呀!我也求过人,我懂。

??她穿着过了时的衣服,皮肤也像是缺少滋润,有点干巴,眼角的纹路很深。这还是当年那个时常微笑着又和蔼羞涩能把《胡笳十八拍》背诵到第十八拍的我的同学吗?

??读书时,莫扶荷没有让人一见倾心的美貌,可她比欧水融还讨男同学喜欢,他们说喜欢她那个“劲儿”。那是什么“劲儿”呢?我说不清楚。好像是有点美貌,有点温婉,有点羞涩,还有点机灵。我那时有些诧异她为什么不在班里找个相好的。我看于溪存、黄秋丛都对她很好,就连蚊子好像对她也有意。我那时还有点嫉妒她呢。现在想来,她当年体现出来的不可阻挡的魅力,不仅是容颜上的,还是行为、风姿、人格等因素上的。这种美,才真实可靠。现在,生命行程的突然改变,打乱了她固有的基因排列顺序,她已经不再婀娜撩人。

???这些年,她很少谈到她的夫君,必是没什么好谈的,哪有中文系的学生故事多呀!我望着这一大包东西,忽地平添了几丝豪气,问她,这包东西值多少钱?她以为我要帮她卖掉,非常认真地点了数,还掏出个小计算器,总共价值一千四百六十元。我告诉她,我全买了,立马给她掏了一千五百元钱。她很认真地找了我四十元钱,并不断地对我说“这东西可好用了”。我本想说“剩的钱,不用找了”。又怕伤到她,找就找吧,我接过了找回的四十元钱。

??一千四百六十元钱,差不多是我工作半个月的工钱呀!我买这么多牙膏、胶囊干什么?在机关里是不能推销这些东西的,只能白送,人家还不一定敢用。快到十一点了,她起身要走,我留她吃饭,她坚决不肯,说是还有事。我知道这会儿她不会有事,见她很坚决,只能放她走。

???她走了,我的心乱了,我站在楼上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她渐远的背影,想:这个聪明人怎么把生活过到此种地步了呢?可见聪明和幸福没有关系。天生丽质,有运方能享受。生命的故事永远是个谜。口渴的时候,想喝口水;不渴的时候,想喝杯酒。

??莫君活得太累了,不,是苦,苦和累不同。累是感觉,纯体力上的,比如:人力车夫,工地上的建筑工。苦是味觉,能触及心灵。吃苦是对人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压迫,读书的人才能感到苦。她一定深切地感到了,她不能这样活,能憋出病来,她应该走出家门,到朋友中去,到热爱过我们的人群中去,喝点酒,说会话,寻找生机与快乐。快乐和悲伤不一样,快乐可以分享,悲伤只能独受。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理都不是完全健康的,在朋友中间,听朋友的一番乱侃,不知道那一句话正中下怀,豁然化解了独悟多时也未能打开的心结。所以,朋友多的人,或是经常出入饭局的人,心理一定接近健康,见过四季。

交朋友的好处是,能吸取朋友的长处。朋友多,朋友的类型、层次不一样,吸取的东西就更多。一个人横向打得越开,纵向走得越远。

???电视或是报纸上讲的那些做极端之事的人,多是说此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我的老公公今年九十多岁了,早年曾带过兵。他给我讲在部队里,用枪打死首长的士兵,多数是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实人。淘气的孩子内心少有淤积,他们早就用自己的方式宣泄出去了,有时候他们的心理更健康。不要内向,向外才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要把话说出来,不要把忧伤埋在心底。心理疾病一不留神,就会转化为生理疾病。

???明天是周末,我安排个饭局,让黄虫子把几个能侃的同学找来,让莫君把琵琶抱来,再弹一曲《十面埋伏》。

党的******闭幕了,上面发给党员一本修改过的新党章。要求学习、领会、并抄写。我拿出纸笔,翻开第一页,“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啊!冷临窗猜解的“三个代表”真有道理。就是说共产党人不仅要代表无产阶级,也要代表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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