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寨小校场东南角有一座朱漆青瓦的小阁楼,只有三层,已是裴家寨的制高点了。此时阁楼上坐着两人正在对饮,阁楼外不时传来整齐的号子声。
“‘立正’是什么意思?”
“站定之意。”
“‘稍息’又是何意?”
“稍稍休息之意。”
“胡说,我看也未曾休息,只不过撇出一只左脚罢了。”“这……”
说话的二人正是裴家话事人裴义,和他三弟裴礼。裴义接着说:“这张都头练兵颇古怪,说他知兵吧,看不出会什么阵法,说他是外行吧,训练又自成体系。三郎,你这几日跟他厮混,可知他的底细?真是我们裴家亲戚?”
“是不是亲戚不敢讲,不过张都头颇有神通,与黄巢手下先锋朱温很有交情。但又与贼军不是一路,为救七娘曾杀贼两骑。寨中传言,张都头是为天子守长安的大将,单枪匹马挡住黄巢十万兵。后来因为天子身边奸臣不拨粮草,才无奈退出长安,让那黄巢得了天下……”
“一派胡言!他若真是唐室大将,不追随天子入蜀?能单枪匹马跑到裴家寨来?真是荒唐!”
裴礼不住点头:“二哥说的是。不过,即便不是大将,也多半是长安败下来的官军。”
“这倒可能。三郎我问你,你说二哥允他练兵筹粮,是不是引狼入室,中了他的诡计?”
“什么诡计?”
“我看张寻鹰视狼顾,收买人心,实是觊觎我们裴家寨!”
“哈哈哈哈!”裴礼忽然大笑,吓了裴义一跳。
“你笑什么!?”
“我笑二哥小看了人家张寻。”
“如何小看?”
“有鹰视狼顾之姿,懂得收买人心,这样的人,能看得上我们小小的裴家寨?”
“你是说?”
“我看张寻,是胸怀宇内,志存四海之人。只不过时下潜龙在渊,尚未得势。我们裴家寨此时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小小跳板,仿佛刘邦在沛县,刘秀在舂陵,刘备在新野。指责汉高祖觊觎一个小小沛县令的职位,岂不可笑?”
“你真觉得此人能成大事?”
裴礼见二哥已被说动,连忙应道:“没错!这个时候,我们裴家寨如果能帮张寻一把,功莫大焉,未来必有富贵!”
裴义略为思索,说:“那就依你,拨给张寻长矛60杆,盾牌60面,长弓30张,矢600支,皮甲十副。”“还有横刀30把。”“只有十把。”“好吧。”裴礼见好就收,“二哥那我这就下去领了。”“去吧!吃里扒外的东西!给你当个‘队正’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裴三郎诺诺而退。这几日裴三郎通过跟张寻的接触,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做人,眼光一定要放远。与其死盯着小小的裴家寨主之位,与自己亲二哥过不去,还不如放眼四方,去成就一番更大的事业。
裴家寨校场上,李暮正在进行让唐朝人裴义觉得十分古怪的队列训练。如果现代人看,就没什么古怪了,就是小学生体育课上的队列训练,稍息、立正、向前看、向左向右转那一套。别看简单,却非常有效,几天里就把原本左右都分不清的乡民训练得整齐划一。
千万别小看队列训练,对战时能够摆出整齐的军阵,是正规军与小混混的本质区别。军容齐整的威力也是巨大的,懂得列阵而战的罗马军团,面对数量十倍于己方的日耳曼野蛮人的混乱冲锋,也不落下风。
由于缺少兵器,“筹粮军”只能先进行队列训练。裴礼的兵器一到,就要开始演武。60个兵丁人手一杆长矛,一面盾牌。张寻要把30张长弓都装备给裴礼那一队,裴礼坚辞不受。只好让所有人试弓,臂力能够超过一石的配给长弓。60人试下来,只有十七人合格,其中有赵东阳、黑齿和裴仲。李暮、裴礼等人都不合格。张寻没试。于是只下发十七把弓,剩下十三把交由李暮收起,待到有人合格再下发。
还有十副皮甲和十把横刀,众人商议全部配给张寻所带的一伙,张寻给否决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不想搞特殊,于是决定把皮甲和横刀都当作奖励,奖给训练最出色的士兵。
队列训练张寻心里还能有个大概,兵器训练就没了主意。身为后世人,他根本没摸过长矛,更不懂如何操练。赵东阳虽然是退伍兵,但军队里早就没有长矛这类冷兵器的训练了。这件事只能向古人学习,“枪棒教头”一职就落在了原本裴家寨家丁头目裴仲的身上。
裴仲很是兴奋,当即耍了一套枪法,快似游蛇,璨若梨花,很是好看。张寻高声叫了一个“好!”不成想赵东阳在一旁一个劲的摇头。裴仲见了,好胜心起,道:“赵伙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咱俩比划比划。”赵东阳腾地跳入场中。张寻怕刀剑无眼伤了和气,连忙让人把枪尖用麻布缠了。
赵东阳双手抱拳说了声“请了”。裴仲也不搭言,上来就是一枪直刺,直奔赵东阳咽喉。赵东阳大喝一声:“防左——刺!”迅速出枪,连拨带刺一气呵成,挡开裴仲来枪的同时,一击刺中裴仲胸口。裴仲啊的一声,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幸亏枪尖缠了厚厚的麻布,否则就是一个血窟窿。
裴仲揉了揉胸口,又腾的站起:“没有防备,不算不算,再来!”
赵东阳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裴仲猛冲两步,跃起就是一枪斜下刺来。赵东阳怒喝:“防上——刺!”“唉呦!”裴仲又被刺中胸口,躺倒在地。
“可服了?”赵东阳问躺在地上的裴仲。裴仲心想这大和尚功夫果然了得,想是得了庙里师父真传,但招式也是有迹可循,大抵是防守反击的路子,如果让他先手,就未必如此犀利。裴仲打了个滚重新站起,说:“不服,再来!”
这一局赵东阳等了几秒,发现裴仲还不发起攻击,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出枪的手,心中暗笑,倒学乖了。于是迅速向前跨了三步,猛的刺出,同时口中喊着:“垫步——刺!”裴仲应声倒地。
这下裴仲可服了,赵东阳怎么出的枪他都没看清,就觉胸口着了一闷棍,火辣辣钻心的疼。如果两人用真刀真枪的干,自己已经死赵东阳手底下三回了。围观的众兵丁也都傻了眼,平日里枪法最好的裴教头,竟然在赵伙长手下过不了一回合,真是开了眼界。
张寻再次对赵东阳感到意外,低声问:“你们PLA还教枪法?”
赵东阳笑着说:“哪是什么枪法,就是部队里人人都得学的刺杀操,俗称拼刺刀。没想到换成长矛,反而更犀利。”
这下枪棒教头就非赵东阳莫属了。至此60人的“筹粮军”每天上午李暮带队练队列,下午赵东阳带队练刺杀操。如何突刺、防刺、对刺、骗刺,1000多年后热兵器时代军队总结的整套拼刺刀技术,被赵东阳原封不动的教给了冷兵器时代的士兵们。裴礼、裴仲学的最认真,张寻也不例外,跟着一起学刺杀。只有老汉韩三一个人蹲在场边笑呵呵的看着大家训练,他这把年纪,也没人逼他练什么了,张寻只望他没事练练跑步,关键时刻好逃命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二十天过去了,距张寻承诺筹粮的日期只剩十天。他们依然每天操练如故,裴义却沉不住气,蒸饼可不能白吃!寨里其他人还每天喝粥呢,给你们天天好吃好喝,可是要你们去筹粮的。裴义趁着宴请张寻等人之机,询问何时出寨筹粮。
张寻笑笑,先自饮了一杯酒。他本不饮酒,可这唐朝的酒与后世大为不同,酒劲很小,口味还微甜,很像后世的朝鲜米酒,陕西醪糟,当饮料喝很不错。张寻放下酒杯,说:“裴家寨去邓州四五日行程,一来一回就是十天。合当明日出发!”
裴义一听,气得不轻,好你个张寻,不问你就不走,一问你明天就走。合着你就等我撵你呢?“好!明日当为众壮士送行!不知张都头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小寨备下?”
“只需十辆牛车,能装下两百石粮食就行。我们空车去,满车回,请裴寨主静候佳音!”
酒宴过后,李暮终于忍不住问:“寻哥你真打算去邓州找朱温?你是去借粮还是去自首啊?咱手下还欠朱温两条人命呢!”
张寻只是笑而不答。赵东阳揶揄道:“都头别卖关子了,你可是打算做笔好买卖?”
张寻闻言一惊,问:“你说什么买卖?”赵东阳见四下没有旁人,低声说:“寻哥这几日给我们讲了不少晚唐历史,我知道未来三十年里,朱温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赢家,其他任何节度使,甚至唐朝皇室也都将败在朱温的手里。我说的对吗?”张寻点点头,赵东阳接着说:“那我猜,寻哥你是想带着我们训练好的这六十精兵,去投朱温帐下,以图在这晚唐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胡说!”张寻突然变色,“我若投了朱温,留下这裴家寨上下五百余口如何活命?难道朱温养兵还管家属吃住吗?”
“那你真要去找朱温借粮?”赵东阳胆大包天之人也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明天跟我一起去邓州,让你们看看我张觅仙的手段!我要让那朱温乖乖送上两百石粮食给咱裴家寨的父老!”
此时窗外一人闻言,低头暗自欢喜,原来是裴七娘送换洗衣服来了。小女子正听见张寻的豪言壮语,心中暗想,没想到表哥是真心实意为我们裴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