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圆月清如明镜,月光照在院中似洒下一地的水银。
小院中有石桌石凳,翠竹几株。两位老者随意而坐,张爷爷饮酒,灵柯真人品茶,叶沉侍立于一旁。
灵柯真人看着张爷爷倒满一杯清酒,不一刻,院中已是酒香四溢,不由得笑道:“我记得你以前老是说‘酒色财气四堵墙’,最是妨碍修行,是以不大爱喝酒的,没想到现今却成了嗜酒如命的老酒鬼。”
张爷爷将杯中隐隐泛着月光的美酒一饮而尽,仿佛将月华也一同喝了下去,末了,满足的呼出一口气,这才说道:“那时候少不更事,只想着长生成仙,哪里知道这酒杯里的妙处?不但醉以忘忧,而且醉至酣处,便是连神仙都比不得其中的自在。难怪就连吕祖也说‘自饮长生酒,逍遥誰得知?’可见吕祖就是吕祖,见识就是不一般。”
纯阳吕祖,背后三尺青锋剑,尽为天下不平鸣,得道之时曾许下大愿,要渡尽一切众生,方才飞升。是以千百年来吕祖一直于各地显化,随缘度人,是后世无数修行人的榜样。
灵柯真人想不到昔年对吕祖尊崇不已的老者,现在却故意曲解吕祖的诗句来附和他的歪理邪说,不由得哑然失笑。
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司马勤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衫,来到张爷爷跟前给他披了上去,同时说道:“我听村里的私塾先生说,这人喝了酒再之后吹风就容易生病,你看看你,年纪一大把了还爱瞎逞强,到时候真病了还得我来照顾你,忒麻烦。灵柯真人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爷爷不耐烦得道:“去去去,年纪才这么小就啰里啰嗦的,跟个娘们儿一样,赶紧滚回去睡觉去。”
“切,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还懒得管你呢。”
司马勤真回屋之后,张爷爷摸了摸下巴,说道:“这小子嘴巴虽然比鸭子还硬,不过心里还是知道孝顺的。”
“嗯,挺不错的孩子,这人呐,能对长辈尽孝,那便是离仙道不远了,听紫云师侄所述在他们潭底的经历,这孩子应该是福缘深厚,有什么奇特际遇了,他身体内部的神奇变化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以后的成就只怕不简单啊。”灵柯真人赞道。
“哼!”突然一声很突兀的不屑声传来,竟是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叶沉突然想到了在水潭边紫云与司马勤真亲密的样子,心里一阵不舒服,又听得一向视为天人的师父对这毛头小子赞誉有加,一时忍不住冷哼了出来。
张爷爷笑了笑,又饮了一杯酒,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灵柯真人脸色不变,继续笑道:“我近日在山上时,经常没事便拿出来长春真人的《邱祖忏悔文》看上一看,每每读到‘慈心下气,恭敬一切’这八个字时,便忍不住击掌叫好,修行人能做到这八个字,便能培养福德,转变习性,沉儿,你觉得呢?”说到最后却是转而对叶沉说道。
叶沉连忙恭声应道:“师父说的极是,徒儿每日作早课诵到《邱祖忏悔文》时,也是觉得极妙的,对自身修行也有很多益处。”
“嗯,既然你也觉得好,那不如这样,回山上后你先什么也别做,先抄写一万遍《邱祖忏悔文》,到时候给为师送来,你觉得如何?”
叶沉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为难的道:“师父,这一万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样啊,那就再加一万遍好了。”灵柯真人云淡风轻的笑道。
叶沉脸色又是一变,还没说出话来,灵柯真人神色已是沉了下来:“再加一万遍,不必等到天亮,你现在就先回山上去吧。”
叶沉张了张嘴,看到师父眼中已是闪过一丝愠色,连忙道:“是,谨遵恩师法旨。”说着御剑向山上青华派飞去了。
“沉儿这孩子,其实心底也是挺好的,只是家里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巨富,待人接物间就总是免不了一些富家公子哥的傲气,虽然这几年收敛了不少,可毕竟年轻,还是少了些历练。”灵柯真人待叶沉走后笑道。
“也不知道是谁年轻的时候老是说‘修道人就得有修道人的傲气跟傲骨’,还老是看不起佛教,特地跑到天下佛学正宗的莲华寺,堵在人家门口七天七夜,非得跟人家辩一辩道经佛理。你那个时候只怕不比叶沉这小娃来的更‘慈心下气,恭敬一切’吧?”张爷爷不屑的说道。
灵柯真人老脸一红,讪讪一笑,说道:“那时候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事总是凭着一腔热血,现在想一想,只是人家莲华寺里几位神僧不跟我计较罢了,不然,就凭那时候的我,人家随便出来一位长老,只怕我早就鼻青脸肿的铩羽而归了。”说着似乎想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一伸手,说道:“拿来。”
“啥?”张爷爷一愣。
“酒。”
张爷爷翻了翻白眼:“我还真以为你性子变了不喝酒了,原来都是在小辈面前装的,这徒弟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跟我要酒喝,怎么,这得道高人的样子装着可累不累?”
灵柯真人也不生气,饮了一杯酒,吧唧了下嘴,最后摇了摇头下结论道:“这酒不行。”
“为啥,不合口味?”
“兑水了。”
张爷爷哈哈大笑。笑罢,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紫云那个女娃,手里拿的仙剑不简单。”
“不错,你可知道那柄仙剑的来历?”灵柯真人神秘一笑。
“天下神兵那么多,来历各有各样,我又哪里知道?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来历不凡就是了。”
“你要猜肯定是猜不出来的,那柄仙剑是由飞鸾所降,仙界所出,自然是不一般的。哎,你说说,这飞鸾降经咱们见得多了,可这飞鸾降下来的仙剑倒是第一次见。”灵柯真人又喝了一杯后叹道。
所谓“飞鸾降经”,就是道教几位法力高深的法师铺好纸笔,做完科仪之后出门等着,再进来看时纸上已写满了经文,是由上界仙真所书的。至于飞鸾降剑,那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张爷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脸上神情也变得正色起来:“当真飞鸾所降?”
灵柯真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其实说是飞鸾所降也不太准确,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云罗师妹刚将紫云师侄度化上山,那一次在大殿里做完皈依上表之后,供桌上就凭空多了一柄紫光璀璨仙气腾腾的仙剑,虚空中甚至还出现了‘紫云’二字。此事就连掌教师兄都惊动了,掌教师兄认为这是紫云师侄福德深厚,上界仙真特地降下仙剑以期努力修行,大喜之下便将此剑命名为‘紫云’,更是赐予了紫云师侄。”
“啧啧,想不到还有这等奇事,看不出来,紫云这小女娃也不一般啊,云罗师妹这下可是乐坏了吧。”张爷爷也是赞叹道。
“可不是嘛,你想啊,自古以来能得到仙真赐剑的人扳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如祖天师的雌雄剑,是由老君爷所赐;许旌阳许真君的斩蛇剑也非俗世之剑。可这几人,哪一个不是有大成就的?当时你都没见,云罗师妹那一次都不知道有多得意,笑得都合不拢嘴,一点也没有平时娴静如水的样子,对紫云更是毫无保留倾心栽培,要不为啥这次紫云师侄下山遭遇火凤,云罗能担心成那个样子?”
“你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徒弟,估计你比云罗还不如。”张爷爷嗤笑道。
灵柯真人嘿嘿一笑:“不过话说回来,紫云师侄的确不错,也没让云罗失望,修道的天赋就连我见了都自愧不如,短短十几年就成了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高手,再加上人长的漂亮,追求者也是不少。本来这次紫云师侄下山历练,沉儿也来央求我,想要随同紫云师侄一起下山来着。他心里什么意思,我这当师父的岂能不知?所以就拒绝了。”
“咦?你竟然会拒绝?”张爷爷似乎想不到,瞪着大眼上下打量着灵柯真人。
“沉儿从小到大一向顺利太过了,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如果一旦陷得太深,到时候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就怕他从此道心退转,意志消沉下去,等过几年,他心性稳定了点再说。”灵柯真人叹道,对这个徒弟,他也是十分上心的。
“没种!不过你也算做了件好事,紫云那小女娃我看着挺顺眼的,嘿嘿,得想办法让司马勤真那臭小子泡到手。”张爷爷自顾自笑道,只是这笑容在灵柯真人看来有些猥琐。
接着,张爷爷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说道:“说到那臭小子,也是时候让他正式修行了,明天一早你带着他去青华派吧。”
灵柯真人接过信件,说道:“你自己亲自教他不是更好?”
“青华派人才济济,是天下修道者眼中的圣地,让他去青华派一来让他见见世面,不至于成了井底之蛙;二来也是给他些压力,这人啊,有压力才会有动力,你说是不?”张爷爷笑了笑说道。
“嗯,这倒是,自从我拒绝沉儿下山历练后,他练功倒是愈发的勤快起来了。”灵柯真人呵呵笑道,显然对这一点很满意。然后又接着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山上看一看?当年你一怒之下离开了青华派就再也没回去过,可不管当年的事情怎么样,毕竟这么多年的师兄弟情分还在不是?他们可都盼着你回去呢。”
回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第二天一早,张爷爷将司马勤真从被窝拉了起来,在司马勤真迷迷糊糊中灵柯真人带着他御剑向青华派飞去了,而紫云也打算向师父报个平安,也跟着一同去了。
司马勤真没想到爷爷效率这么高,昨晚才刚刚说去青华派修行,结果一早起来就要上山。原本他还想跟村里的玩伴告个别,结果张爷爷直接甩他两个字:“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