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被蠡儿恐怖的叫声惊醒了，纷纷赶了过来。点上昏黄的油灯，看见蠡儿光着膀子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蠡儿，你是不是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别怕啊，娘在这里呢。”妈妈走过去，给蠡儿披好衣服，将他轻轻揽进怀里。
“爹爹你不要走啊，你不要走！”蠡儿却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扑在爹爹怀里。
“蠡儿放心，爹爹不走，爹爹就在这儿陪你。”老爹伸手将蠡儿抱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不是，我是说服劳役，你不能去，一定不能去！”蠡儿执拗地盯着爹爹。
“傻孩子，爹爹怎能不去呢？你难道要爹爹被他们抓去做奴隶吗？”老爹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可是，爹爹你不能去啊！那里……不好！”蠡儿的眼中却浮起深深的绝望。
“唉……，谁说那里会好呢？可是，没有办法啊！”老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蠡儿的眼角滚下了几颗硕大的泪珠。
妈妈看着蠡儿总算渐渐平静下来，便打发大儿和儿媳回去睡了，自己给蠡儿喂了点姜汤，又用温水给他擦了脸，这才忐忑不安的回去。
蠡儿蜷缩在爹爹温暖的怀里，双臂紧紧搂着爹爹的脖子，生怕一松手老爹就会消失了一样。事实上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了，因为再过两天爹爹就要和众多的劳役大军一起启程了！
“爹爹，我们跑吧！”蠡儿盯着黑魆魆的屋顶，突然说道。
“好我的蠡儿啊，我们能往哪儿跑呢？天下之大，跑到哪儿咱们都还是受苦的平民啊，说不定还会被官兵抓住，充作奴隶，剁了手脚，倒不如安安分分去服劳役吧，这都是咱们的命！”老爹的声音充满沧桑和无奈。
“爹爹，我们去牛尾山！哦不，我们去伏牛山，到很深很深的山里面，他们找不到我们！”蠡儿兴奋地爬起来。
“唉，这哪行呢？就算我们可以藏在伏牛山，可是你娘亲呢？你哥哥嫂嫂呢？难道任凭他们被官府抓去做奴隶吗？官府和贵族老爷有的是办法，他能让你轻易跑了吗？”老爹觉得有必要给孩子讲清楚这些，要让孩子懂得安分守己，安于天命，这对孩子以后的生存是有好处的。
小癫子眼中刚刚闪现的希望之火很快熄灭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毫无力量的蝼蚁一般，老爹和全家人都是蝼蚁，而且是踩在别人脚下的蝼蚁，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却又无路可逃！
劳累了一天的爹爹很快沉沉地睡着了，对于早已认命的他来说，所有的苦难甚至厄运都是无法逃避的，还不如安安静静睡一觉，也好明天更好的劳碌。
然而小癫子无法入睡，一想到从此可能就没有爹爹了，他就感到心如刀割。紧紧地抱着爹爹，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流下来，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进入了并不美好的梦乡，泪水早已打湿了半个枕头。
======
劳役大军集结的那天，村子里笼罩着浓浓的哀伤的气氛。儿子要走了，丈夫要走了，爹爹要走了，此去经年，谁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呢？生离原来比死别更要令人揪心！
没有人想到，哭得最伤心的居然是小癫子，他扑进老爹的怀里，哭得快要岔了气。
“蠡儿啊，爹爹走后，你要好好的，你要听话……”，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队伍要出发了，小癫子死死抱着老爹的腿不肯松手。
老爹仰起头看着天空，任凭泪水倾盆而下。
一个士兵催促了几声，然后走过来，一把将小癫子拉倒在旁边。
小癫子翻起身来，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血红着眼睛扑向士兵，吓得那个士兵倒退了几步。
幸亏哥哥范平眼疾手快，扑过来将弟弟仅仅抱在怀里，否则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队伍在士兵的押送下渐行渐远，村民们只好站在村头呆呆的目送自己的亲人远去。有个女人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哀痛的声音令人肝肠寸断。
小癫子突然用力挣脱哥哥的臂膀，发疯一般向队伍留下的烟尘追去……
追不上了，真的追不上了！可是就算追上了又有什么用呢？凭你小小的力量你能杀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么？只能换来他们更多的羞辱甚至戕害，或许还要搭上自己小小的性命！
绝望地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随即发出一声撕裂天空一般的呐喊。
对着爹爹远去的方向，深深地叩拜下去，再叩拜下去……
爹爹啊，但愿您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
趴在地上，任凭泪水浇透冰凉的大地。
======
冬去春来，秋去冬来，一年多的时光就像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妈妈几乎每天都要站在村头张望，任凭枯槁的头发在风中飘零。小癫子也常常坐在村外的土丘上，呆呆的看着一年多前爹爹远去的方向。
哪怕有一丝儿音讯也好啊，可是没有！这样毫无着落的思念，就想把你的心悬在半空中一样，随时会听到一声破碎的声音。
爹爹在家的时候还没有明确意识到，妈妈对爹爹的感情是多么多么深！一年多的时光，妈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常常失魂落魄的样子。
而小癫子的心中，几乎就是一种绝望的等待，就像灰烬中的一点点火星，那样的脆弱而令人执着。
一度时期，他对那块可恶的石头痛恨至极，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样惨烈的场面呢？有一天，他从枕头下面摸出那块石头，看都不想看，径直来到村外的池塘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石头向池塘中扔去。他不想要它了，哪怕就是个稀世珍宝。
可是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那块石头打在了池塘边的树上，然后又咕噜噜滚回来了，不偏不倚落在自己的脚下，在阳光下闪着无辜的暗绿的光。
是啊，一块石头有什么罪过呢？它可能只是能够预测某种事情而已，而这些事情并不是这块石头可以安排和改变的。就比如上一次，不也因为这块石头的预测，挽救了自家的麦田么？
弯腰捡起石头，呆呆的看着村子的远方，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爹爹，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蠡儿多么想趴在你厚实的背上，多想和你再去一次牛尾山！
和哥哥去过几次牛尾山，打柴，采摘蘑菇和野菜，可是远没有和爹爹去过的那一次开心快乐，或许那将是他心中永远的回忆了！
实在郁闷的时候，还是击打沙袋，还是射箭，还是疯狂的呐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捶打和射击的目标是什么，仿佛就是要打破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的牢笼。
春天来了，阳光变得明媚起来，树枝上绽放着嫩绿的叶子，田野里浮起一层充满希望的绿色。
一个好消息，就像春雷一般传遍了村子，传进了小癫子的耳朵里。
宛邑出去的劳役大军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小癫子的内心激动着，每天都要守在村头的路口，或者坐在那个土丘上焦急的张望。
出去服劳役的人陆陆续续回村了，然而小癫子望眼欲穿，却没有看见爹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