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易略有顾虑,稳了稳心神,便强作镇定道:“卿家求见,所为何事?”伯因笑容满面:“乐祭盛典今日开幕,满香楼内贵人云集,好生热闹。素闻陛下风雅高洁,喜闻乐见,老臣特来恭请。望陛下莅临,指点一二。”侯易思索片刻,回神疑道:“乐典即为年末尾祭,本应重视。只是,今年的乐典怎不在太虚殿内举行?”伯因恭敬回道:“乐典重头,素由妙音谷担当。只可惜妙音谷现任掌门,已被陛下逐出太虚殿。”侯易目光一转,反问道:“朕怎不记得?”伯因小声提道:“陛下可曾记得宓妃娘娘?”侯易恍然大悟,若有所失道:“既然如此,安排起驾吧!”寒卓心头一急,忙上前劝道:“父皇,是否稍为避忌,较妥当?”侯易抬手赞道:“还是卓儿想得周到,咱们换上便装再去。”说罢,侯易回神又道:“既是庆典,卓儿与刹先生也一同去看看吧。”“儿臣领旨!”寒卓淡淡应了一声,侧目中带着几分警戒。伯因则回了一个皎洁的笑容,仿佛在说:“寒卓啊寒卓,想一手遮天,没这么容易!”
不多时,侯易等人已来道满香楼前。见里外人潮涌动,侯易眉心就是一紧。“让开!”寒卓见龙颜有变,踏前一步,就将挤在前面的人一把扯开。那公子哥模样的人拍拍袖衫上的俗气,斜眼便道:“如此无礼之人,怎会在此?真是坏了这大好的气氛!”“你!”寒卓心头一气,挥拳就要击过去,却听身后的侯易沉声说道:“卓儿,不得无礼!”寒卓愤愤收手,肚子里几分窝火。年轻人抬手又道:“还是这位前辈懂得礼数!”侯易哭笑不得,被陌生人夸得一时竟有几分得意。刹丹忙上前,往年轻人手上塞下一定金子,客气道:“即是同好,可否借个道?”年轻人将金子推回去,即时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搪塞道:“我爹虽是国子监梁栋誓,也是要排队的啊!本公子可是等了一上午,才占了这个位置的!谁家里没几个钱?这些算是给贵卿修文习礼的花费,这样的大场面,可不能失了伴月城的脸面!”
刹丹脸色一沉,即向身侧的姚可莹使了个眼色。姚可莹堆着笑脸,小步从众而出,往小伙手中塞下一个香包,媚眼就道:“正时冬季,恐长辈们受了风寒,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小伙愣了愣,握着美妇的手一时竟有几分激颤,随即笑道:“孝心诚可贵,梁某愿为姐姐分忧!”说罢,年轻人抬首就喝道:“贵客莅临,我们都让开!”想必这位年轻人在众人里有点威望,满香楼外徐徐腾出了一条单人宽的窄道。“姐姐请!”随年轻人一声恭维,侯易等人缓步便向满香楼走去。人群之间,刹丹暗暗在笑:“凡人毕竟是凡人,终归敌不过一个贪字!”
依仗伯因和满香楼的交情,侯易众人很快便被安排到主坐上。庆典之中,各类乐器先后亮相,仙音此起彼伏,众人当即静心闭目,洗耳恭听。一曲乐闭,宓菲躬身谢场。侯易张目轻叹:“菲儿,是朕错过了你……”回过神来,侯易正想找众人评点一二,却发现姚氏姐妹已先后离场,便疑声道:“美人今在何处?”刹丹拱手回道:“回老爷,此处闲杂,小女稍有不适,已由舍弟陪同到旁歇息去了。”侯易的心稍稍安稳一些,随即道:“各有所好,随意便是。老夫也想歇歇,你们继续听。”说罢,侯易缓缓就站起身来。伯因心头一喜,忙道:“此处老夫较为熟悉,就让老夫代为安排吧。”侯易看了看,点头便默许了。
侯易随着伯因,三两步上了楼。梯间,侯易缓声叹道:“伯因啊,追随多年,你还是了解我的。却是为何,你就偏偏不能与卓儿和平共处呢?”伯因亦叹道:“老爷请先进房,这个中情由,老夫定会细细道来。”话毕,伯因徐徐将房门打开。门内,宓菲和胡道元已跪在地上。伯因颤了颤,暗自点头道:“胡参领竟折回来了,太好啦!”
门刚被带上,伯因几步走到侯易身前,拂衫而跪,低声禀道:“臣有本要奏!”侯易回身在凳子上坐下,不悦道:“今日卿家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挑拨是非吗?你太让朕失望了!”伯因老泪横秋道:“陛下,请先听老臣一言。若仍有介怀,臣等任凭处置!”见伯因如此动容,侯易勉强道:“奏吧!”伯因缓缓呈上奏书,一字一句说道:“当朝丞相寒卓,欺君犯上、扰乱朝纲、结党营私、密谋叛乱……十八宗罪铁证如山,望陛下处置!”侯易翻了翻,将奏书甩到地上,指骂道:“那可是当朝一品大员,铁证何来?”
叱骂声中,胡道元颤了颤,从怀中探出一信,递与侯易道:“姐姐的遗书,是道元在胡家老宅找到的!”侯易张目一看,眼前的清秀男子确与皇后有几分相像,便耐着性子,将信拆开。信中平白述道:“道元,自从皈依罗刹,姐姐的眼前已经没有路。火烧灵山、甘泉宫之变、夏王驾崩、眉月的死……都是姐姐一手策划的。最初,姐姐所谋,只是为了报复一段不幸的婚姻。直到遇见卓大哥,姐姐才渐渐发现,当你在错的时间遇见一个对的人,泥潭只会越陷越深。姐姐作孽太多,自知不能百岁,望弟弟以此为鉴,莫要重蹈覆辙!胡纯亲笔!”
“胡妃,为何要这样对朕?纵使朕千错万错,眉月她是无辜的……”阅着信,侯易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坚毅的脸上早已热泪盈眶。“陛下请节哀!”随宓菲一声轻唤,侯易万般感慨,悲极而泣,黯然瘫坐下来,现出一副落寞神情。即时,伯因又道:“陛下,罗刹教众已盘踞伴月城,三军大权又落在外,恐一发不可收拾。恳请陛下当机立断,谨慎应对!”侯易脸色阴沉,冷冷笑道:“朕一生金戈铁马,什么风浪都见过。他们既然有本事,朕倒想看看传说中的罗刹教究竟有什么能耐!”
胡道元几分忧虑,随即禀道:“陛下,切莫大意!日前,末将曾与罗刹教交手,此些魔人妖法了得,仅姚家兄妹,已不好对付!”宓菲亦附言道:“宓菲所置仙音,魍魉皆惧。反观丞相众人,却面不改色,恐入魔已深!”侯易浮躁之气去了几分,点头便道:“除魔之事,匹夫有责。依朕看,菲儿就不要插手了。伯因,你找个时机把菲儿先送走吧。”抬手之间,侯易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时驰骋沙场的热血模样。伯因心头大喜,拱手即应道:“老臣定安排妥当!”说罢,侯易转言又道:“菲儿,朕让你受苦了,回宫后自会还你封号!”“陛下,宓菲不走……”接过宓菲不舍的眼神,侯易笑笑,怜惜道:“那就留在朕身边吧!”
待侯易归来,寒卓等人已在座上久等。见胡道元随在伯因身后,寒卓的脸上略过一丝不悦,却仍恭敬向侯易提议道:“老爷,乐典已近尾声,郊外梅花正盛,是否一游?”侯易侧目暗探,见伯因微微摇头,却按捺不住急于查明眉月死因的迫切心情,点头便许道:“就一并去看看吧!”伯因暗叹一声,忙向楼上的报信人投一个眼色。那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位于城郊三里处的梅园,近日鲜有人迹。如此美景,在乐祭的盛装下,似乎也成了摆设。然而,那犹存的俊傲风骨,却为它迎来了今天这些不寻常客人,和他们并不寻常的一天。
众人下了马,便随侯易在梅园静静走着。由于侯易一向自视甚高,从不带近卫,寒卓虽有顾虑,此行谋逆仍信心十足。但随行的伯因、宓菲、胡道元三人那坚毅的表情,却让刹丹生了几分异心。众人又走了一阵,寒卓缓缓就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侯易并不惊诧,从容道:“卓儿请奏!”“父皇年事已高,可否交出玉玺,至养心宫安享天年?”此话一出,伯因当即斥道:“大胆寒卓,竟如此猖狂!你……”话说到一半,已被侯易一手打住。侯易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卓儿,这就是你的选择?”寒卓冷冷笑道:“你们迫死了纯儿,除了反,我还能怎么样?”
胡道元忙踏前劝道:“大师兄,收手吧。姐姐已经死了,纵使你我身在万人之上,也没有意义了!”寒卓一甩手,劈脸就骂:“八师弟,你竟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念在你与纯儿姐弟一场,为兄待你好生照顾。今天你却帮着外人来对付你姐夫?这是你身为人弟应做的事吗?”胡道元摇头叹道:“姐姐之所以苦,不是因为嫁给了易王,而是因为爱上了你!为了让你主政一方,姐姐她费尽心机,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为了恕罪,她宁愿死,也要脱离罗刹教的掌控!而你,却打着她的名号,追名夺利!你就真的这般问心无愧吗?纵使你登了帝位,姐姐在天之灵就真的能安息吗?”寒卓半步不退道:“为了今天,我已经付出了太多!我的家人、我的师门、甚至我的所爱,为了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你们今天就一起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