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原本还想让牛七和铁蛋都骑上马,三个人挤一挤,倒也勉强坐得下。可惜胯下那马儿却被压得快跑不起来了……也是,三个人骑一匹马原本就属于“超载”了,更何况三人中还有铁蛋这个大块头,他一个人的分量都快比得上两个牛七了……
于是,韩悠和牛七骑着马小跑着前进,铁蛋则是迈开大步在旁紧紧跟随……只是铁蛋一路上就不停地抱怨着:“要不是俺肚子饿了,肯定能跑得更快!”
韩悠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天上的太阳都要落到远方的山边那去了,也快到接近天黑的时候了。他们可是还没到正午的时候就跑出来的,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是小半天的时间,跑了十多里路就不说了,还狠狠拼杀过了两场……也难怪铁蛋直叫唤,其实韩悠肚子里也正饿得咕咕直叫呢……
三人一马,只跑了没几里地,就遇上了跑出来寻找他们的李二驴。
却原来,韩四叔和李二驴他们将躺着韩大郎的担架,一直抬到了小土山的背面,先找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把韩大郎的担架放好。然后两人就绕着小土山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就为了把原先丢在小土山另一边的那些烤肉等东西都搬过来……之后二人就一直静静地等着韩悠他们回来。
只是,这左等右等的,眼见太阳都快下山了,依旧未见韩悠他们的影子。韩四叔和李二驴可就慌了。二人一番商议后,就留下了韩四叔照顾已经清醒过来的韩大郎,李二驴则跑了出来寻找韩悠他们。
就在刚离开那座小土山没多远的地方,李二驴还碰上了那些野民。也是从他们口中,李二驴才知道了韩悠他们先是宰了两个官狗子,遇上了铁蛋,然后韩悠又和铁蛋跑去找杨凤了……后来又听说牛七还刚被人捉走了,顿时把李二驴给急得不行!
他匆匆地向野民们指点了一下小土山背面的方向,又让他们把那匹已经被吃掉了小半的死马也一块儿搬过去——这些快饿死了的野民,已经把那匹被铁蛋撞倒而摔断了腿的马儿生生吃掉了一小半……还是啃的生马肉——看得李二驴差点没吐出来!
但对一群快饿死的人来说,生吃马肉也就不算啥了。没见韩悠之前在逃亡路上饿急了的时候,看见树木、泥土、石块啥的都想啃上两口。
韩悠他们更在意的是李二驴说的韩大郎的苏醒。
其实韩大郎早在韩四叔李二驴他们将他抬到那小土山背面的时候就已经苏醒过来了,喝过了水以后,神智更是异常的清醒……最后还是他极力主张让李二驴出来寻找韩悠他们的。
韩四叔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木讷人,压根就没啥主意;李二驴则是头闷驴,素来就不爱说话,也不是个爱拿主意的角色。这样的两个人间的商议情况就是——韩四叔犹豫迟疑,半天拿不定主意;李二驴则是闷头闷脑,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最后还是韩大郎实在看不下去,才不得不开了口,结果一锤定音!
听说韩大郎醒后,感觉还不错,精神很好,他的伤口也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应该庆幸杜远在砍出那一刀的时候,韩大郎横扫的木棍和韩悠的飞石,都给了他不小的压力,结果砍中韩大郎胸口的那一刀确实没能使上力气……若杜远那一刀是捅而不是砍的话,估摸着韩大郎早就该毙命当场了。
几人会合后,立刻就急急往那小土山赶回去……
此时小土山的背面已经燃起了一堆篝火,四周密密麻麻地二三十个枯瘦如柴的野民们将这堆篝火给围得严严实实……
当韩悠看到这些野民时,心中顿时一酸——眼前还能见到的野民也就剩二十多个了……而之前,韩悠在刚碰上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数量起码有四十多个……也就是说,有将近一半的野民在下午那番折腾中,都没能坚持下来……生命总是如此的脆弱!
但更让韩悠立刻就变了脸色的,是他发现这些野民们此时仍旧在拼命地往嘴里塞着烤肉……猛的一声大喝,韩悠几步就冲上前去,将一个吓呆的野民手里抓着的烤肉直接打掉、踢飞……
野民们本就成了惊弓之鸟,突然被韩悠的这声暴喝和发作,给吓得惊叫连连,当下都连滚带爬地躲了开去……但不少人的手里依旧死命抓着未吃完的烤肉,拼了命的往嘴里塞……
韩悠情急之下,回头冲着铁蛋、牛七和李二驴就怒吼起来:“快过来帮忙!上去把他们手里的烤肉都弄掉……他们都不要命了!饿成这样还拼命吃烤肉!他们会被活活撑死的!”
铁蛋、牛七、李二驴三人都被韩悠吼得一脸的迷糊,不由彼此面面相觑……饿了不就是要吃东西么?还会撑死?这些人又不是笨蛋!……但他们对韩悠的话也是越来越信服了,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能不能明白,先按韩悠的命令做就是了……
那边正面露惊喜迎过来的韩四叔,也被韩悠的怒吼给弄得一时茫然无措,但随即他似乎也想起了些什么,慌忙赶过来帮忙,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对啊!俺想起来了……饿狠了的人,该先喝米汤,是不能吃太多肉的啊!……哎呀!这可怎么办?”
一群快饿疯了的野民们惊恐归惊恐、慌乱归慌乱,但他们却宁死也不肯放弃手里的烤肉……哪怕手劲儿极大的铁蛋都快把抓住的一个野民的手给掰断了,也没法从这野民的手里将烤肉抢下来……这野民依旧用那鸡爪似的手死命抓扯着那块烤肉,还把嘴巴拼命地凑上去撕咬着手里的肉块……
韩悠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群干枯瘦弱的野民们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力量……一些拼命地和铁蛋牛七他们撕扯争夺着手里的烤肉,一些则围着篝火堆在四下里乱跑乱窜……
眼见就有好几个野民跑着跑着就抱着胀鼓鼓的肚子,歪倒了下去,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但他们依旧在将手里的烤肉死命往嘴里塞着……拼命地嚼着、翻着白眼地吞咽着……
他们宁可被累死、被打死、甚至是被活活地撑死,也要拼死地保护着自己手里的那块烤肉……这是一群被饿成了什么样的疯子啊!
看着看着,韩悠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汹涌而出……发出了一声哀嚎后,韩悠缓缓的跪了下去……跪在了篝火堆的前方、跪在了这些可怜的野民们的面前,嘴里嘶声道:
“大伯、大叔、兄弟们!俺求求你们,不要再吃了!不能再吃了!你们这样会都被撑死的!……这里的烤肉,都是你们的,俺们会都留给你们!……明天,俺们还会去弄来更多的烤肉……以后俺会带着你们去弄吃的,不会让你们再挨饿,再受欺负……相信俺吧!你们和俺们都是一样的穷苦人家,别人不把俺们的命当回事,俺们自个总得珍惜自己的小命啊!……哪怕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将祖宗的血脉传承下去,你们也不该再吃了,不能再吃了,真的会死的!求求你们了!”
韩悠的凄厉哀嚎声和这一跪,顿时将场中所有的人都惊住了……铁蛋、牛七、李二驴和韩四叔都停了手,呆呆地看着那满脸泪水、嘶声吼叫的韩悠……那些野民们也静了下来,带点茫然、带点疑惑、带点惊恐地看着跪在篝火堆前的韩悠……
韩悠的声音刚落,已是满脸悲戚之色的铁蛋率先向韩悠走了过去……后面跟着牛七、李二驴、韩四叔……四人都走到了韩悠的背后,默默地跪倒……向着面前那些已经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野民们,缓缓地跪了下去……
场中顿时一片沉寂……“啊——呜!”的一声,野民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哭嚎……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嘶哑无比的哭嚎声迅速传染扩散……野民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烤肉,缓缓坐倒,嘴里还含着些未吞下去的肉块,就已放声哭嚎了起来……
哭声是如此的嘶哑、却又如此的凄厉……
韩悠已是满脸的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面前又一个野民哭着哭着就在突然呃的一声中,抱着自己撑大的肚子,向后仰倒,还翻起了白眼……韩悠在地上爬前了几步,一把将那野民抱住……
但看着怀中这个已瘦得不成人形的野民,那忽然急促的喘息,痛苦的脸色……韩悠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些野民的身体本就极度虚弱,肠胃更是在长期的饥饿中早已萎缩,消化能力自然也就大幅减弱……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么多猛塞进了肚子里的烤肉……被活活撑死也就不奇怪了。
抱着怀中那慢慢地停止了呼吸和抽搐的野民,看着他那张干瘦的脸上带着最后一抹痛苦的神色,那微微睁着的、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而张开的嘴里还残留着一块未吞下的烤肉……韩悠只觉一片茫然无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断气,却没办法救回这个野民的性命……
缓缓抬起了头,韩悠看着场中相继又有几个野民抱着自己鼓胀的肚子在痛苦的抽搐着,挣扎着,然后慢慢地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