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韩悠他们所在的小树林的东北方向约十四里处,一条小河顺着几乎与官道并行的方向蜿蜒而去,河岸旁就是黄巾军的营帐。
此时夜色已深,占地颇广的黄巾大营中稀稀落落的点缀着数十处篝火堆,而整座大营此时也颇为安静,只除了那偶尔经过的、举着火把的巡营汉子们身上的甲胄,总是会随着走动发出些轻微的碰撞声……
营门口处的几点火把光芒下,那原本在安静值守的十多个汉子,却突然隐隐的骚动起来,一阵并不大的嘈杂声却足以将大营中原本的宁静打破……
中心处的一座特别宽大的帐篷中,上首的一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方脸阔口的汉子,穿着一件有些残破的鱼鳞甲,只往这大帐中一站,便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此时这披甲大汉的脸上已隐现怒色,正目光灼灼地盯视着面前那位冲进了帐中禀报情况的亲卫:
“你是说俺们的哨探在七里外发现了重伤归来的杜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杜兄弟会受了重伤?他不是带着亲卫去了接应廖化那厮去了么?杜兄弟到底伤得如何了?……那廖化呢?那厮怎么没回来?”
那亲卫恭谨地垂首答道:“大帅,俺们的弟兄当时只见到了小杜帅一人。他身上伤势不轻,据接到他的弟兄们回报说,当时小杜帅已昏迷,小杜帅身上伤处不少,但都不像是被刀剑所伤。其中尤以左肩上和右脸上的伤势最重,而且都像是被某种钝器击伤。而且……据说,小杜帅的右眼……可能不行了。”
披甲大汉闻言色变,登时跨前一步,怒声道:“怎会如此?……难道他们遇到了官狗子?……不对,前日里俺们才和那汉阳姜浩领着的官狗子们狠拼了一场,他们不是已经退去了么?”
看着面前那亲卫被自己吓得跪伏在地,呐呐无言,披甲大汉这才收回了自己不经意间散发出的迫人杀气,脸上却是不怒反笑:
“嘿嘿,好啊!杜兄弟的右眼没了?……俺们这些常和那些官狗子们拼杀的家伙,哪个身上没掉些零碎?只要命还没掉了,那就没啥大事……不过,俺兄弟身上的零碎可也不能是白掉的!”
说到这,披甲大汉的脸上虽仍挂着笑,但双眼中已是杀气满溢:“速将侦骑都给本帅派出去,周围十里范围内都给俺扫一遍……杜兄弟出事的那个方向,侦骑给本大帅探出二十里地去……但凡遇上的人,都给俺逮回来……若有反抗者,死活不论!”
“喏!”下方亲卫高声应道,正待立马转身下去传大帅的将令时,突又被那披甲大汉给叫住了:
“慢着,你再给本帅传令下去,若是侦骑遇上了廖化那厮,若他还未死,就告诉他,他兄弟杜远被人害了,生死未知,让他速去报仇吧。”
看着亲卫领命而去,披甲大汉的脸上露出了丝狰狞的笑意:“哼,廖化那厮不是一向自诩勇武么?那就先去探探吧……本大帅倒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伤俺刘辟的兄弟!”
只片刻后,整个黄巾大营都开始了骚动……原本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四下里那杂乱的马蹄声和呵斥叫骂声搅混在了一起……未几,一阵阵清脆的马蹄声就开始向着大营的四个方向快速远去……
牛七和李二驴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那副刚做成的担架,学着韩悠之前示范时的样子,但有些不熟练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往西北的那片黑暗中走去……担架的旁边,韩四叔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担架,眼神颇为担忧地看着躺在担架上的韩大郎,很有些提心吊胆地紧跟着……
杨凤和铁蛋二人则都背着一大捆的烤肉块,一人举着一根火把,双双在前开路,也负责为后方的担架照明……
韩悠也用左手举着一根火把。尽管他的右手已经被铁蛋那个半吊子的“正骨高手”给接好了,但还是有些使不上力,所以他也没带别的。但他还是落到了最后……用冰冷中隐含一丝哀痛的眼神,韩悠最后扫了一眼那片已经逐渐隐没在了身后的黑暗中的小树林……刘老汉就被安葬在了那片小树林里。
也幸好有着杨凤这个用枪高手和铁蛋这个眯眼猛男的帮忙,只用了不大会功夫,就挖出了个不深但还算不小的坑。韩悠沉默地将刘老汉抱进了坑里,小心地放平了,还仔细地为刘老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那件还算完好的布衣——这还是韩悠在逃亡路上,从一个伤势过重而死亡的黄巾亲卫的身上扒来的。
那恼人的水花儿又开始在眼眶中跳动,韩悠狠狠地抹拭了一把,然后默默地看着铁蛋将泥土推入了坑中……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个被啃掉了小半的、黑乎乎的干麦馍儿……
深更半夜里的赶路,是最最困难也是最累人的……更不用说韩悠这队人里不但要抬着担架、背着肉食、举着火把——因为队里除了杨凤和铁蛋外,韩悠他们都有夜盲症,结果导致了如今的人手一根火把,却依旧让韩悠他们看着前方脚下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更何况,韩悠他们还是白日里赶了大半天的路,晚上才吃了点烤肉,歇息了没多会功夫,又和那杜远纠缠厮杀了大半个时辰,大伙儿的体力消耗都是不小。
如今这一赶路,除了杨凤和铁蛋状态还不错外,韩悠他们简直是走得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不但速度奇慢,而且人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几乎是走不到一里地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歇……
韩悠是所有人里负担最小的一个,但却也走得并不轻松。两条手臂眼下都酸痛得厉害,尤其是他的右手——痛、痒、酸、麻,简直是要折腾得他********……
当然,铁蛋那“蒙古大夫”的接骨手段还是没太大的问题的。至少,韩悠觉得自己的右手接好后已经可以自如的活动。但手臂上的肌肉甚至是关节筋骨部位处的拉伤和挫损,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而韩悠的左手也不好受,还必须得强忍着酸痛举着火把为自个照明,要不然,估计两眼一抹黑的他,会一脑袋就撞到前面抬担架的李二驴的背上去……
总之这一路上,韩悠走得痛苦之极,跟受刑似的……直到临天明前,韩悠他们这一队人也不知有没有走出十里地去。
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牛七李二驴韩四叔他们都瘫坐在了地上直喘大气,韩悠看着他们那已经发白的脸色,也喘着气对杨凤道:
“杨大哥,铁蛋兄弟,俺们估计是没法再走了。大伙儿的体力都已经见了底,再这么赶路,估计都会撑不住……你俩的体力还够,就麻烦你们先到前面去打探一下吧……”
杨凤一听韩悠这话就变了脸色。虽然韩悠说得婉转,但那话里隐含的意思杨凤还是听出来了,这无疑是让他们先走,免得被后面的追兵赶上。
那刚坐下的杨凤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怒声道:“韩小哥儿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小看俺杨凤了么?……俺杨凤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才干不出这种抛下兄弟的事!”
一边儿上的铁蛋,眨巴眨巴那双眯缝眼,呆呆地看着韩悠和杨凤,满脸的迷糊……
杨凤的话,却让韩悠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看到了牛七他们和自己的状态,韩悠就很是担心——如今他们这几个人是伤的伤、疲的疲,压根就剩不了几分战力。若是没有杨凤和铁蛋两人照应的话,估计碰上两个寻常的黄巾贼子,也足以把他们全灭了。
韩悠脸上带着感激和感动,沉声道:“好!杨大哥,之前的话算俺没说过。患难见真情!若是杨大哥和铁蛋兄弟不嫌弃的话,那么自此刻起,你杨大哥和铁蛋兄弟就是俺们的兄弟——真正的兄弟!生死与共的兄弟!”
韩悠那决然而激昂的话语,让杨凤的脸上也同样流露出了一抹激动,他重重地点头,道:“好!好一个患难见真情!你韩小哥儿是读书郎,都不嫌弃俺和铁蛋这种粗人,愿意和俺们做兄弟,俺们还有啥说的!此刻起,俺们就是兄弟!”
这后面的两句话,一旁的铁蛋倒是听懂了,他顿时就从地上蹦起,脸上那双眯缝眼居然瞪得比杨凤的眼睛还大,狂喜地嚷道:“这、这是真、真的?韩小先生……啊、不!是韩小哥儿真要和俺铁蛋做兄弟?”
看到韩悠含笑向他肯定地点点头,并爽快地道:“铁蛋兄弟,俺们现在就是兄弟了。记住,俺们要做就做最好的兄弟!”
铁蛋那双眯缝眼儿眨巴眨巴……再眨巴眨巴……那扁平的大鼻子一会鼓起,一会塌下,还红通通的,显然是要激动坏了!他猛的挺起了胸口,伸出一只胳膊把拳头捏得嘎巴响,狠狠地道:
“对!韩、韩小哥儿就是俺铁蛋最好的兄弟!往后谁要再敢像那杜、杜什么的欺负你,俺铁蛋就一拳头砸死他!”
这边儿铁蛋放着狠话,但与此同时,韩悠他们昨夜歇息的小树林边上,四匹跑出了些汗的马儿正在林子边上转悠着,低头搜寻着地上那不多的草根儿嚼嚼,就当零嘴儿……
四个头包黄巾的汉子围在了韩悠他们昨夜点起的那篝火堆旁,正在篝火堆的边上仔细的查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