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开眼睛，洪天赐发现向岩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出去了，听到屋外有什么声音，他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下楼梯，听灶间传出声音，知道是向雅俾正在做饭，他推开屋门来到院子。
秋天山里早晨的温度很低，漫山都是淡淡的雾气。由于旁边的几家都有高高的围墙，只能看见各家袅袅升起的炊烟，隐约能听见有人活动的声音。
院子中间向岩冲正在练一种洪天赐不知道的武术，其中有很多腿法动作，就见他招式连贯舒展，看起来非常好看。洪天赐见向岩冲跟自己年纪相仿，但练武的动作刚劲有力舒展漂亮，让洪天赐非常羡慕。
“天赐，晚上睡的好吗？”
洪天赐转头一看，原来师父向东乡也在门外，正坐在门后靠墙边的一个树桩上看向岩冲练武，急忙回答道：“我一躺下就睡着了。师父，昨天那个薛先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好了。躺也躺不住，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看看二牛的武术有没有荒废。”
向岩冲把正在打着的这套拳重新打了一遍，向东乡看完后说：“嗯，还不错。”
“师父，二牛哥练的是什么武术？”洪天赐问道。
“这套武术名为三十六路连环腿，一共有三十六个招式，是一种以腿法为主，拳法为辅的武术招式。你的臂力不够，练这种腿法威力更大，更适合你练，从明天开始你也开始练。现在我还不能用力，就让二牛先帮你一起练。二牛练这套腿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完全可以指点你一下了。二牛，行吗？”
“行。”向岩冲回答的非常痛快。
向岩冲已经把这套腿法练的相当熟练了，让他帮洪天赐练习等于爹爹承认了他的实力，向岩冲非常高兴。
这时向雅俾在屋里喊:“吃早饭了。”大家都回去了。
饭桌上向雅俾说：“爹，天赐刚来，进山打猎太危险，这几天就让他跟二牛到山里采摘山货吧，也好尽快熟悉山里的情况。再说二牛一个人上山我也不放心。现在正好是采摘山货最好的时节，两个人去可以多采一些。”
向东乡说：“天赐才来，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吧？”
“我今天就跟二牛哥去。”洪天赐不想被人看成是吃闲饭的。
吃过早饭，向岩冲帮洪天赐准备了几样工具，一把磨得很锋利的砍刀，一个竹背篓，一盘长长的麻绳和一把小铲子，还有一个三角形的粗树杈，已经磨得溜光，用一根短绳系在两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向岩冲还带了一个弓箭，两个人就出门了。
向岩冲领着四只猎狗走在前面，洪天赐还有些害怕这些猎狗，远远地跟在后面，两人迈过门前的小溪向深山走去。
屋里只剩下向东乡和向雅俾两人。
向雅俾忙着收拾屋子，向东乡要上前帮忙，让向雅俾给拦住了。“你快歇着吧。”
她把向东乡扶到桌子边坐下。“昨天薛先生都跟你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以后什么事也不用你管。”
“我不成了废人？别听他吓人，没那么严重。”
“我不跟你犟。不过什么事重要也没有命重要，以后就别再出去了？”
“好，听你的，不出去了，我要看着我的水莲嫁个好人家。”
向雅俾的脸上显出了一片红晕。
“水莲过年就十八了，应该找个人家了。”
“你就知道往外走，还知道管我的事？”
“哎，当爹的怎么会不关心儿女的事，只是爹出去确实有重要的事，以后会让你和二牛知道的。水莲，我听二牛说你好像看中了一个小伙子，对不对？”
向雅俾哼了一声：“二牛就是嘴快。”等于承认了。
“快跟爹说说，能让我的漂亮女儿看中的小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是过早承担家里生活重任的影响，还是受土家人习俗的影响，向雅俾性格泼辣，说话办事不像一般女孩那般扭捏，她放下手里的活儿到桌边坐下，大大方方地跟父亲说话。
“昨天二牛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大致跟我说了一下你们去镇上赶集的事，你再跟爹详细说说。”
“好吧。今年你走后的一天，我跟二牛去镇上赶集卖皮货，那天运气不错很快就卖了一件皮子，二牛跟着去取钱了。这时集市上来了一伙人，领头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跟随他的人都叫他‘三公子’，后来听人说他是宜昌府董家的三儿子。因为他的老子在京师当大官，所以这小子一副跋扈的样子。见我一个人在卖东西就过来搭讪，还死死盯着我看。我知道这人不怀好意就扭过头不理他，让他感觉无聊过去就算了，谁知这人赖着不走不说，还嬉皮笑脸的说什么‘你这样一个美人怎么能干这些粗活，为什么不嫁个富人享清福？’这类的话，你说气人不气人，他以为每个女人都只爱钱财吗？”
向东乡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女儿从小就是个漂亮女孩，这几年出落的更加漂亮，这些年一直有人来提亲，如果想嫁给富人家早就嫁出去了。
向雅俾继续说：“这还不算，他还问我是不是有人家了，说他正想娶个女人做小妾，如果我愿意嫁给他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说他才懂得疼女人，真是越说越下流，这还不算，他看我不回答竟然伸手来摸我的手，我一生气就把他的脏手打回去了。这个公子就急眼了，以为我一个山里姑娘好欺负，竟然让他的那帮手下把我抢回去，结果我们就打起来了。”
向东乡感叹了一句：“真是跟你妈的性格一模一样。”
“是吧，以前外公也这样说我。咱家穷是不假，可是咱穷的有志气，我就是看不上这种纨绔子弟。这时二牛也回来了，帮我一起跟他们打架，可是这帮家伙人多，我和二牛打不过他们，二牛被他们按在地上，其他几个人把我抓住往一个轿子里塞，我死命挣扎不肯跟他们走，这帮混蛋就把我的手脚绑住塞到轿子里，真是把我气炸了，可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就是没有一个人伸手。”
“也不能怪别人，这年头谁也惹不起这些有权有势的富人。”
“还是有不怕权贵的好人。这时刚好有三个年轻人路过，他们听旁边人说那些人是强抢民女，就过来阻拦。董三公子那伙人有十多个人，根本就没把这三个人看在眼里，他们就动手打起来。没想到这三个人的武术可强太多了，特别是带头的那个小伙子，人长得英俊武术还好，几下就把那帮狗仗人势的家伙给打趴下了。那个董三公子不知好歹出言威胁他，还被他狠狠踢了一脚，真让人解气。”
“我姑娘人好自然会遇到好人。”
“我和二牛上前感谢这三个年轻人的帮助。带头的那个小伙子说不用谢，还说路见不平就应该拔刀相助，穷人就是应该帮助穷人，非常对我的脾气。问他的名字他只说他姓杨，别的也没有多讲。这一闹东西也没法卖了，我就和二牛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那个带头的小伙子非常细心，他跟围观的人了解了一下那个董家三公子的情况后，怕那些坏人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前脚走那些人后脚又来找我们的麻烦，就坚持把我们送进山里，一直送到山崖下。”
“还有吗？”
“我对这个小伙子有好感，往回走的路上就详细寻问他的情况。知道他就住在北面的山里，主要靠打猎为生。说话中知道他也受过权贵的欺压，所以痛恨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我非常喜欢这个敢作敢为的小伙子，后来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他还没有娶亲，就有了想要嫁给他的想法，临别时我就把我带在身上的梳子送给他了，等着他的家人前来提亲。
“过了十多天这个小伙子果然来了，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一见面就说他是来还梳子的，我一听就急了，问他是不是有别的心上人了？他回答说没有。我又问他是不是嫌我不好看？他的脸红了，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我又问他是不是嫌我家太穷？他说他家也是普通的山民，也是穷人。我就搞不懂了，一再追问他到底因为那一点不喜欢我？最后他才跟我说，他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怕牵连我，并跟我说了实情。他说他叫杨大虎，军户出身，之前一直在西北当兵戍边。现在当兵很辛苦，战时要卖命，平时是长官的奴隶，经常受到长官的指使和欺压，这还不说，他家仅有的一点耕地还被当地官府征用。为这事他家跟官府起了冲突，可是最终地没要回来，他的父母却先后被气死了。他忍不下这口气，跟两个同样受长官欺负的好兄弟一起打伤了官员和长官，一起逃了出来。听人说湖广一带的大山能够生存，就辗转来到大巴山。他们三人躲进山里后靠打猎为生，本想过平静的日子，可是当地有一伙恶霸常常欺压百姓，他们三人看不惯这伙恶霸的作为，就组织民众跟恶霸抗争，因此被百姓称为‘巴山三杰’，并根据他们的名字分别起了‘巴山龙’、‘巴山虎’和‘巴山豹’的外号，他排行老二叫巴山虎。
“他说上次一见面他也很喜欢我，可是这些年他们一直担心被官府发现，时刻都准备着四处躲藏，怕无法给我稳定的生活。而且巴山三杰这个名字被叫响后，他们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如果我嫁给他，很有可能牵连咱家，所以才回来拒绝我。”
“他还真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
“听他这样说，我更喜欢他了。现在人人都为自己，他却还为别人着想，这样的小伙子越来越少了。”
“是呀，这样的人确实不多。”
“爹，咱是穷人，我又不识字，那些男人看中我的只有长相。我早就想过，现在都讲究门当户对，富人家不会娶我当正室，我也不想给别人做妾，看别人的眼色生活，再富裕的生活我也不想要。好生活要靠我自己来挣。再说人是会衰老的，这样的男人保不准还会找更年轻漂亮的，就我这坏脾气，根本就过不来这样的日子。如果嫁个普通人家不但保护不了我，恐怕还会给家里增添许多麻烦，我想好了，要嫁人就嫁个英雄好汉，穷不要紧，但是不受人欺负。”
“你哪来的这些想法?是不是又听苏寡妇说什么了？”
苏寡妇是莲花坪里开小酒馆的年轻寡妇，人长得很漂亮，原是青楼女子，被一个富人赎出来做了小妾，可富人不久病死了，她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正好无路可去的时候遇到莲花坪的光棍猎户苏大柱，就跟他来到山里。可是没过几年苏大柱进山打猎时也死掉了，只留下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她就成了苏寡妇。人们都说她命里克夫，所以莲花坪光棍虽然很多，但是没人敢娶她。大山里虽然穷，但是不缺山珍野味，只是山里女人手笨只会做寻常饭菜，已经满足不了外出见过世面的男人的胃口，恰好苏寡妇做得一手好菜，就在村里开了一个小酒馆，有些男人嘴馋了，拿山珍野味过来让苏寡妇烹饪一下，再喝上几杯烧酒，自己就感觉日子过得跟山外人差不多了，因此小酒馆的生意竟然还不错。苏寡妇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但识文断字，还唱得一口动听的小曲，很受村里男人——尤其是那些光棍的欢迎。小酒馆还备有一个房间供人住宿，有时外来的皮货商人来不及走可以住上一晚，就这样小酒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苏寡妇就在大山里留了下来。因为苏寡妇有文化有见识，村里的年轻女人都很喜欢听她说外面的事情。向雅俾经常给她送野味，跟她接触也很多，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些相像，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好姐妹。向东乡听向雅俾有这么多让他吃惊的想法，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寡妇。
“这些想法跟苏寡妇无关，都是我外公跟我说的。他活着的时候常给我讲做人的道理，他告诉我说，做人要有骨气，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是最可贵的，还给我讲了许多过去的事，包括我妈妈的过去，所以我才有现在的想法。苏寡妇确实跟我说了很多外面的事，不过就是不听她讲，这些道理我也能想明白。其实讲道理一般人都知道，只不过有时候大家更看重钱财罢了。”
“唉！漂亮女儿生在穷人家，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呀！都怪爹没本事，不能给你和二牛体面的生活。。”
向雅俾打断父亲的话。“爹，你可别这么说，现在咱们是靠自己活着，没什么不体面，生在这个家我不抱怨，也许这就是命吧。”
向东乡的眼里有些湿润了。“有女儿这话爹就放心了。说句实话，爹这几年外出也与一笔财富有关，除了要还过去的债，也想给儿女多留一些钱，只是现在还没有着落，唉，现在就不说了。对了，我听二牛说这个小伙子现在好像出了什么事？”
向雅俾面露忧愁地说：“我这些日子正在为这件事着急。大虎走的时候说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就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他要多挣一些钱好过来娶我。我说过我不在意钱，可是他说自己是男人，要养得起女人才行，他听人说在山里找铜和铁可以赚钱，就跟他的兄弟去了武陵山，可是前些日子在苏寡妇家听人传言，巴山三杰在山里挖私矿时被官府发现了，结果与官兵发生了冲突，好像还伤了一些人，现在官府正在缉拿他们。因为一直得不到他的确切消息，所以我正在为他担心。”
“是吗？但愿他们没事。水莲，不管你怎么想，下次这个小伙子过来时我还是会告诉他，我不管他贫富，他必须答应能给我女儿安稳的生活我才能答应他，要不然我没有办法向你死去的妈妈交代。”
“我知道了，爹。”
“对了，以后嫁了人脾气可要改一改，没有男人喜欢太厉害的女人。”
“知道了！妈妈和外公去世的早，你又经常不在家，我经常看见那些臭男人贪婪的眼神才不得不这样，这个世道不厉害些就要受人欺负。其实我心理也很害怕。”
“放心吧。爹爹在你嫁人前不会出去了，我要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向雅俾以前从未跟父亲说过自己的心里话，今天她说了这许多话后感到心里非常的轻松。再说她知道父亲非常关心自己，心里也感觉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