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改装得还算成功的银白色军车——“太阳系巡洋舰”——缓缓行驶在地球村龟裂不堪的马路上,明亮的车毂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车轮卷起的灰尘像一股从地面裂隙里生出的妖风。“太阳系巡洋舰”拐进一个夹道,径直驶入一座朴素的小院,在挂有“地球人自治委员会”匾额并有几名魁梧士兵站岗的门庭前停下。
站岗的士兵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立马抬头挺胸,打起十二分精神。车上走下一位身着笔挺中山装、草皮布鞋,脸颊酒红、身材微胖的老者。
老者在门前止步,眼睛眯成一条缝,斜视着一旁目光闪烁的青年战士,好像窥探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青年战士顿感一股戾气从脚下升出,手心捏着一股虚汗。老者锃光瓦亮的秃顶反射的光不比那太阳系巡洋舰车轱辘反射的光暗,秃顶周围依稀还在的一圈蓬松的花白头发像荒草一样落魄地飘拂,加上直勾勾的眼睛和大红鼻子,让他整个看上去像一头阴冷的秃鹫。
“那是什么?”一个仿佛从坟墓里传出的声音说道,“……异族图腾?”
青年士兵颤着音回道:“报……报告王副主席……上回……上回……去盘圃庄出任务时……一个当地的姑娘……为感谢地球村医疗队的……”
不等士兵说完,老者像被开水烫着了似的暴跳起来,咆哮道:“你居然要了恩里恨人的东西?你居然要了恩里恨人的东西!混账!混账!你居然……居然……怎么,你还想把那个恩里恨姑娘搂在被窝里一起睡吗?!你还想跟盘圃人生小杂种吗!?你还想让你的祖先、你的灵魂、你的家族蒙羞吗——?!”
“报告长官……我……”可怜的士兵舌头打结,边解释边慌忙摘下挂在腰间的、雕刻有盘圃人祖先狩猎及祭祀图案的太阳玉吊坠,吊坠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是快好料……可惜呀,可惜,维凉星球所有好东西都被低劣民族掌控在手,他们就像葛朗台、泼留希金,又像张牙舞爪的守穴野兽,唉——”老者驱前几步捡起吊坠,唉声叹气道,“……你什么?”
“属下不敢。”
“告诉我——”老者忽然提高嗓音,盛气凌人、一派至尊模样,诘问道,“你的眼里还有你的祖宗吗?你的眼里还有地球村委员会吗?你的眼里还有你的父母和你的战友吗?你的眼里还有维凉世界成千上万个同胞吗?——告诉我,你的祖先来自哪里?”
“这……来……来自……美丽的、伟大的……传奇的、令人类骄傲的地球……对,那个蓝色的星球……”士兵嘟囔道。
“你是哑巴吗——?为什么我只听到小飞虫的嗡嗡嘤嘤?啊——?!”
“报告长官——我来自——伟大的——美丽的——传奇……的——地球——!”士兵朗声道。
“告诉我——你的父母是天生猴子样的恩里恨人吗?”
“报告长官,不是。”
“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
“长……长官……我的父亲是东区中华路的铁匠善男云顿……我的母亲是……”
“不对!”
士兵突然明白过来,大声道:“我的父母是伟大的地球战士,是保家卫族赢得过无数荣誉的无畏战士!”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统称维凉世界的异族为‘恩里恨’吗?”
“因为他们都是外族人?”
“因为他们全是一群怎么也讨好不了的、做梦都想把地球村从维凉世界地图上抹掉的白眼狼!”
“是!他们都是一群怎么也讨好不了的、做梦都想把地球村从维凉世界地图上抹掉的白眼狼!”
老者终于还算满意地点了下头。他一甩臂膀将吊坠摔碎在地上,说,“别再让我看到你将异族图腾视为宝贝!我的孩子啊……”转眼间,老者换上了慈善面孔,语重心长地说,“为什么不多看看我给你们发的书呢?那些都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呀,我希望你……”老者浑浊的老眼巡睃了一圈,对所有门前守卫摆了下手,说,“还有你们!据我所知,一个一个的,都私下里崇尚起恩里恨人的玩意儿来。你们呀——一定要多发扬和发展咱自己的文化,让周边的土著人以吾等为尊,不要一个个变得狗嘴猴脑,一副恩里恨人低劣下流的模样!听到了吗——!?”
“听到了!”守卫们齐声道。
这个在卫兵前发威的秃头老者名叫王老,是地球老文明的眷恋者,也是祖宗文化的绝对固守派;他认为地球人要巍然屹立在维凉星世界民族之林而不倒,就得提倡纯粹的老祖宗的科技和文化,沿用老地球人的思维和套路。“专心致志才好!一条道路一个目标,莫让蛮夷之术干扰我们的眼睛!”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他夜郎自大也好,顽固不化也罢,反正他就认为地球人才是这颗绿色星球进步的代表群体,而恩里恨人的“夷技”“蛮术”是落后的,是容易让地球村走上弯路、变得没落的绊子。
这时,班特骑着巴廷马踢踢踏踏地过来了。
巴廷马善于奔跑,是巨洲大陆较为常见的交通工具。这种“马”的感觉器官异常发达,能够接受并识别人类察觉不到的危险信号。巴廷马在温暖的巨洲大陆上无需毛发,乍一看去,它们的眼睛像地球上蜗牛的眼睛——眼球长在两根“长杆”上抻缩自如且三百六十度无视觉盲区。巴廷马也是长脸,这到与和地球人习惯的马脸相似,几十年前地球村就尝试将地球马的基因与巴廷马组合,企图孕育出地球人看上去更习惯的马种,尽管,巴廷马的能力可比所有地球马种都强。
班特却是思想开明的青年。他认为没必要过分排斥恩里恨人的文化,更没必要排斥恩里恨人的技艺。虽然,地球人掌握的科技知识比恩里恨人多且深,但恩里恨人远比地球人了解这颗星球;并且即便是已在维凉生存繁衍了上千万年的恩里恨人也对偌大的维凉世界琢磨未透。班特就非常欣赏恩里恨人的武器,并试图劝服委员会采用恩里恨人的工艺制造武器。
班特作为无畏战士营里的少校级指挥官却公然违背自己的意愿,这让身为地球人自治委员会副主席兼首席教育官的王老非常气愤。
班特向王老敬了个军礼,声如洪钟地说:
“长官好!”
王老没有理会班特,阴云密布地踏进了委员会的大门。班特内心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