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准时在凌晨四点结束,大部分的客人坐着来时的马车离开了,只有几位路程较远的留了下来。其中一位是莫瑞格斯先生表弟的儿子费南德,因为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菲利庄园将由这位旧书商人继承。在此之前,莫瑞格斯先生曾极力撮合他与简妮,可惜未能成功,费南德最终娶了邻郡一位肥皂制造商的女儿。
这位旧书商显然对于洛琳成为巫师惊诧不已,以至于舞会时总是心不在焉,他担心莫瑞格斯先生会推翻限定继承法,将自己的继承权剥夺。这虽没有先例,但此刻洛琳贵为巫师,想要夺回菲利庄园却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他围在莫瑞格斯先生四周,尽量表现的像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而不远处的大门旁,紫罗兰夫人如鹰般凝视着思塔林勋爵离开菲利庄园,徘徊在胸口的怒意渐渐平息了下来,她虽知晓会有白乌鸦的人过来,却不想竟是西索尔的至交好友。说起紫罗兰夫人与西索尔的仇恨却是不得不提及她的丈夫维密奥·紫罗兰,有传言黑乌鸦俱乐部的巫术天才维密奥,这位不可多得的人物,他的失踪正是出自西索尔之手,但苦于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黑乌鸦俱乐部只得做些无关痛痒的申诉。
“看来这场舞会并不令你感到满意,除了几位有些名望的人物,你便再也没有进入舞池了。”伴随在旁的大小姐简妮对紫罗兰夫人说道,尽管她们昨天有过令人满意的交谈,洛琳亦同她讲起过夫人的一些过往,简妮依旧觉得她迷雾绕身。
“请别如此说,府邸的舞会并不比我以前所参加的逊色多少,我想是昨天发生的事令我失了兴致。”紫罗兰夫人给了个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并不令人信服,她成婚前是第三巫枪团的驻军巫师,参加过第二次厄尔多战争,又何须为一具死尸心神不宁。随后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微笑着说道:“可别因我而让你的喜悦有所遗失。”
“说起昨日那起案子,那真是可怜的人,不过我想乔基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紫罗兰夫人见简妮如此亲密地称呼拜迪翁侦探,不禁对二人的关系有所疑惑。简妮察觉到了夫人的神色,便大方说道:“我与他确实曾有过一段时日的交往,但如你现在所见的,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选择了逃避,一个只懂得躲在虚伪面具下的懦夫,”洛琳适时地插了嘴,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拜迪翁先生的不满,“现在他依旧拿着安妮的离世做挡箭牌!”
“洛琳!”简妮立马轻声呵斥道,“请不要再说这等无礼的话!”谈话显然无法再继续下去,简妮唤来一位女仆,向紫罗兰夫人说了声抱歉便回了自己的卧房,随后洛琳与紫罗兰夫人交谈了几句也各自回了房间。
夫人先去了贝尼斯的客房,见他正靠在床上津津有味地阅读着布兰德写的《火车旅行指南》,于是坐在床边说道:“这书是莫瑞格斯先生书房的?”
“不,是格尔,他前日在集镇的一家书店买的,要我说,这书虽有些年头,却当真了不起,它告诉人们各地不为人知的美景及规矩,避免了不少的麻烦!”贝尼斯阅读着书上的一段文字,“妈妈,瞧这一段,是关于落鹰山的——源流镇的火车站台坐落于落鹰山下,那里是海鹰的故乡,但你如果只顾着欣赏禽鸟的雄姿,却是会错过每年三四月开在搏鹰谷地里的紫罗兰花海,它们只有一个多月的花期,隐蔽的地理位置令它们远离了凡世的喧嚣。”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庄园附近的落鹰山里有这样的美景。”贝尼斯感叹道。
紫罗兰夫人向贝尼斯交代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客房,当她的儿子讲述起落鹰山的紫罗兰时,记忆深处的那段往昔岁月便像巨浪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令其措手不及。那个时候,月滨海岛的黑乌鸦还称呼她为“希望之光”,不夜城的白乌鸦还戏称她为“西索尔的踏脚石”,军队里的人还“尊称”她为“违令者的女儿”,厄尔多人还谬称她为“沙漠中的蚯蚓”,这些称呼伴随着夫人直到她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在搏鹰谷地的紫罗兰花海里,见到那个昏迷的男人——她的丈夫维密奥。
紫罗兰夫人望着镜中在烛光照耀下阴暗分明的脸颊,抚摸着胸口那条十字花项链,最终从客房的窗户向外飞去,落在庄园前凝神瞭望着远处晚鱼河岸旁的宅院。此刻,从西渡山吹来的疾风已停止肆虐,漆黑的夜空中一片巨大的云层遮蔽了冰冷的上弦月,菲利庄园犹如失了光明的信徒,迷失在黑暗笼罩的恐惧里,颤抖于无所遁藏的不安中。紫罗兰夫人漫步至一株怀恩树旁,她感受冬日降临的低温刺透自己单薄的衣衫,侵蚀着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仿佛要与她的心连接在一起。
一盏茶后,银白月光重新洒落大地,便见马夫格尔从庄园里出来,他踱步至夫人身后行礼道:“夫人!”
紫罗兰夫人并未回首,她沉默了片刻,接着低声询问道:“经过这两日的打探,可有什么发现?”
“大致与来之前调查的信息相差无几,他是一八八五年九月买下那栋宅院,当时确实只有他和他的管家二人来到黎明镇,其他的佣人都是在此地另雇的。”格尔用他沙哑的声音一丝不苟地汇报着,白雾从他的嘴和鼻子里不时地冒出来,脸庞被冻得泛起了红光,“我前日在集镇的书店里听到一些传言,自从他跌落瀑布遗失了昔日的记忆后,七年间他时而还会出现间歇性失忆,常将上一刻刚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消息是从他府邸一个多嘴的帮厨传出来的,据言他曾为此去过不夜城的医院,却是毫无头绪。”
紫罗兰夫人闻言皱起眉头,格尔继续说着,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夫人,并非我多嘴,这件事仅仅只是推测,并无……”
“我又何尝不知!”女巫师打断了格尔的话,“可这是多年来搜寻到的唯一线索,我怎能不弄个明白。”
格尔想试着说服紫罗兰夫人,然而斯特林家族所传承的固执秉性令班山乌巫师还是一意孤行,于是这位忠诚的仆人低声说道:“拜迪翁从宴会离开后并未回府,我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那么计划是否在今晨执行?”他见紫罗兰夫人凝视远方些许时间后微微点了头,便迈着步子向远处晚鱼河岸的宅院走去。
当马夫行至拜迪翁先生家的石拱门前时,毫不意外地惊动了里头的前执法司巫师奎奇,这个老练的猎人时刻都不会放松对四周的警惕,他踱步至窗前朝铁栅那儿望去,便见格尔摘起帽子行礼,并做了个相邀的手势。奎奇嘴角微扬,轻蔑地笑了声,他打开窗户化为乌鸦飞出,随后落于石拱门外变回人形。
“新兰郡的白额冠鸦,久闻你的大名,当真荣幸能够与你相见!”格尔如此说道,他面带笑容,却显得异常狰狞,那对黑色眼珠透着凌厉的寒光嵌在削瘦的脸上,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似乎并没有让管家感到意外,他虽与格尔从未谋面,但一番打量后却是已大致推断出此人的身份。于是他同样行了个巫师的礼仪,并嘲讽般地说道:“鮸鱼岛的贼鸦,我同样是如雷贯耳。”
“不愧为执法司的赏金猎人,我们二人同被巫师事务部除了名,就莫再谈论巫号之事了。”格尔露着斑驳的牙齿笑道。与奎奇出身巫师家庭有所不同,格尔却是来自于一个走私贩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船长,年轻时靠猎捕深海鱼群为生,然而世纪中叶人们过度的捕杀,激起了海底游民与山岭洞人的怒火,他们向黑铁府下达了最后通牒。为避免南滨内部战争的爆发,首相通过议会投票决定开启长达十年的禁猎期。
禁猎期的到来令这位船长没了生计,被迫和几个手下干起了走私的行当,而格尔就是在这艘走私船上出生的。七岁时,格尔的父母因私贩巫枪上了绞刑架,他被法庭办差的扔到救济院里。这真是要命的事,此时南滨各处的救济院早已不是当年穷士创办的救济院了,它们被政府所接管,孤儿们在那儿吃不饱穿不暖,整日苟延残喘听天由命。十岁时,格尔从鮸鱼岛逃到铁鳌城,为了养活自己干起了跑腿送信的活。
后来,他阴差阳错的成了一名巫师学徒,这确实改变了格尔的命运,但这并非什么幸事,格尔的老师是个古怪的药剂师,平日里总拿格尔试药,每次都令他痛苦不堪。不过十四岁时,这位药剂师在一次与人立了生死契约的决斗中不幸被杀害,他所留下来的房屋及财产被胜利者占为己有,格尔再一次流落在铁鳌城的街头。
伴随着“恩泽胡丑闻”、郁金香谋杀案,一八七二年第一次厄尔多战争爆发,已满十六岁的格尔隐瞒自己巫师学徒的身份参军去了大陆中部这个异域国度,一待就是十三年,直到第二次厄尔多战争时他遇到了维密奥·紫罗兰,这个有着鹰般眼睛的男人传授了他真正的巫术。
一八八四年六月,格尔离开厄尔多,跟随维密奥回到铁鳌城参加巫师资质考核,他以二十八岁之龄获得“贼鸦”的称号,这是格尔自己取的,代表着他的出生——一个走私贩的儿子。十一月,维密奥神秘消失,紫罗兰夫人指责是西索尔所为,格尔愤怒下大闹执法司,被捕后经法庭审判剥夺其巫师称号。
“我曾听人谈论起阁下的事迹,说你我二人为人处世极为相似,可说真的,我却是不以为然,”格尔漫不经心地说着,随后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在我看来,阁下不过是庄园里娇生惯养的猎犬,而我却是草原上垂死挣扎的豺狼,毫无可比之处。”
格尔的话并未对奎奇产生多少波澜,更不会使他的脸上有所变化。他面若坚石,瞧向马夫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丝丝怜悯,“格尔先生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谈论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如此说道,“我想阁下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等地步,厄尔多战场上的不死蟑螂,你的生存手册中不该有这些无意的举动。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阁下,说说你在凌晨时分来到这道大门前的目的吧!”
“真不愧为赏金猎人,你瞧,我又把这话说了一遍,可这真是令人难以启齿,”格尔装模作样地沉思着,随后说道:“我在柴特郡待不了多少时日,难得在这小镇与阁下相遇,不比试一番总是叫人有些遗憾,尽管我们的巫术杖已被收缴,但徒手施术对于奎奇先生来说应该并非难事。”
“有何不可,在西部的日子总是悠闲的,不动那么几下就会像生锈的齿轮一样不再运转了,”奎奇肯定道,“况且我也想试试格尔先生有多少斤两!”
“这真是太好了,奎奇先生能这么想,倒是让我少费些口舌。我想落冰瀑布是个让人满意的好去处,那里的夜景令人沉醉。”马夫格尔说完施了个礼,接着化为乌鸦沿着晚鱼河向上游飞去,管家奎奇紧随其后。
二人离去后不久,便见又一只乌鸦掠过河岸,它从敞开的窗户飞进二楼奎奇的房间,落于空旷处化为人形,正是紫罗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