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朝宰相被当街刺杀之后,我五杀庄就败落了。三朝百年间积累的财富一朝散尽。
我五杀庄是大夏盈利性最高的杀手组织没有之一。连续五年当选大夏纳税大户,本来是五星评级的钻石商户。奈何这杀手的生意太火,当朝宰相被刺杀于上朝路上,朝廷查了三个月也不知道凶手和雇凶者是谁。皇帝陛下大怒,需杀鸡儆猴,便拿了五杀庄开刀。将杀手一行逐出商会,派人连夜查封了五杀庄地产房产以及钱柜上储蓄。彼时我还在床上睡着那日上三竿的懒觉。门口来的那官吏也省事儿直接把我房门给贴了。我从窗户扑棱出去的之后还小心用口水糊好了纸条。
话说这五杀庄到了我们这一辈有五姐弟。老大沙已,老二沙尔尔,老三沙俕,老四沙思思,老五沙五。这五杀庄被查封之前,我二姐沙尔尔早早嫁了出去。本来这****说亲事的媒人本是络绎不绝,流水般的车马过去,铁打的沙四小姐嫁不出去。
倒也不是我眼界多高,我十岁那年父亲没了,但凡来五杀庄的公子哥儿都得先过我那大哥和三哥的眼。大哥是个爽利的人,逢着替我挑翁婿时候,出的题倒也简单,开门见山问那来者,若是一不小心纳了个妾室被我发现了能不能给自己解毒。别人是来娶媳妇的,大哥这个问题就比较要命了。好不容易有人挨过了大哥到了三哥那儿,三哥是个纨绔子弟,每日的爱好就是烧钱。那公子哥儿到他那一关,见着我沙家之富,虽是心向往之,可仔细一合计,生怕我把人家家里给拖垮了,便也断了念头。最后到我这里的只有寥寥数人,我见了不合心意便也作罢。
一来二往,这门槛越高,挤破头要娶我的反而更多了。世人皆有一个毛病,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艳羡。
逢此一劫,这一夜间,树倒猢狲散,全都没了踪影。
作为杀手,五杀庄一向擅长药理方向,不擅长近身战斗。但是当今陛下要求严格管理全国药品,我五杀庄的鹤顶红进阶版向来是最毒的。奈何这鹤顶红成了禁药。我大哥沙已原来仗着有钱,这鹤顶红都是直接买的,这下没了货源,一个脑袋两个大,这生意又不能不做,大哥便寻摸着自己去弄。大哥在水泽里蹲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了一只,这满心欢喜拿下来,还没到家就被街坊举报了。丹鹤是我朝的保护动物,我大哥被三堂会审一番,定了二十年流放漠北。且也是在此时大哥才知道那鹤顶红并不是丹鹤头顶那一点,不过颜色肖似,以讹传讹罢了。大哥临走时叮嘱我一定要让老五好好读书,不能吃了没文化的亏。
三哥在大哥走后,痛定思痛,决议要复兴我们的名声。三哥还是上了些年的私塾,能认得些字,不过要是吟诗作对的话,就有些困难了。三哥决意发展一下我们的近身战斗,他去了三当山学艺,受一点大师亲授,不知怎的就开了窍,要去皈依佛门。我和老五去寻他的时候,头发都已经剃光了。那日阳光正盛,我一眼望去,这漫山遍野都是光头,且映照着日光,熠熠生辉。我在山里绕的晕头转向,终于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三哥。三哥彼时已经成了一只秃驴,他见了我和老五也不招呼。我唤他,
“三哥?”
他淡淡抬起头看我一眼,眼神迷离,没睡醒似的,我使劲用手在他面前晃三晃。
“沙俕你装什么呢装,”一边说着,便在他贼光滑的头上拍了一把。老三一把捉住我的手,我连忙捂着头以为他要还手。不想老三开口,指着那山洞外道:“施主何处来便由何处去吧。”这还是我那个游戏花丛,脂粉缠身的三哥吗?我努了努嘴,想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抓住我三哥的手,和三哥从血缘亲情说到复兴家业,不知怎么地竟然越聊越远,竟说到了生死之事,红尘之难。这我见着旁边坐着的老五眼神越来越不对,竟然对他三哥流露出了向往之意。
我同他扯了这些竟然忘了本意,这喝了一口水,冷漠道:“三哥我没钱了。老五我也养不起了。”
只见三哥沉吟半晌,手摸进了袖子,掏着什么东西。我心甚慰,这才是我三哥嘛,好歹也曾经是闻名一方的纨绔,这暗地里还是有些积蓄的嘛。这下我和老五的盘缠算是有着落了。不想老三将一本书递到我手上,我定睛一看——竟是当年五杀庄的入门级普及读物——《杀手入门指南》。
“这什么玩意儿?”我险些当着老三的面撕了这书。
“最后一点红尘俗物,施主带它走吧。”然后我目送我三哥走出了山洞。他留给我一个带着山洞最后一点余晖的光头。
我左手牵着老五,右手拿着这本书,顿时心中涌起一股悲壮之情。
还有我那二姐。二姐当年号称江南鲁智深,是一个堪倒拔垂杨柳的奇女子。我本以为我二姐这辈子都要嫁不出去的时候,我二姐竟然同我们庄上的私塾先生搞上了。我哥哥们眼高于顶自然是极力反对。他们合力将我二姐锁在房内,日夜派人看守着。我二姐也干净利落,挥剑斩情丝——斩的是亲情。她和那小白脸趁着除夕晚宴,杯盘狼藉,众人昏昏然,直接下了山,从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综上,这日子还是要自己过下去的。只可惜在五杀庄养了十多年,女红刺绣一样不会。只能重操祖上旧业——杀人。身上留着从老三那搜刮来的《杀手入门指南》以及这么多年积攒的名声。不时有人寄信给我说要杀什么什么人,我一般会筛选一下,比如权势太强的不敢了,有钱的杀不了,小户人家不忍心杀,鳏寡独居烈士后代也不杀。生意便一日日寥落了下去。这便也罢了时不时有旧人仇人****来。我和老五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最后定居于一个名为喻都的小城里。
我痛定思痛,决心再不能做违法的勾当。我当机立断,备了纸笔,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的文学经典,引用了个遍,给那县太爷写了万字长书,痛陈了菜市口杀人的血腥以及毒药杀人的好处。字字真切,句句情真,我的手腕子都肿了好几日。
那隔日师爷就找****来,首先肯定了我写了上万字的辛苦,顺带表达了一下对我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的批评,总结了要踏实肯干的工作作风。我本来以为县太爷没什么想法,还打算另谋出路,不想师爷悄悄告诉我衙门最近鼠灾严重,看我有没有什么特效的耗子药。
我顿觉愧对列祖列宗,我们祖上可是杀人如麻名震寰宇的沙家,近日竟然沦落到毒耗子的地步。
我当即决定,立刻去衙门里除耗子。
我拿着县太爷的私房钱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往回走着,心情愉悦,年过四十的张大娘皮肤又紧致了些,卖包子的李麻子脸上也光滑了许多。我哼这小曲儿,到了衙门后院开始忙活,一张草方子放在一旁桌上。那师爷溜达过来,拿起方子瞅了瞅。我也没当回事儿,那方子只有药名不见份量,旁人是学不去的。
不愧祖上的英明,毕竟是曾经专业的,衙门里的耗子很快就死光了。县太爷听闻鼠患已除,乐成一朵花似的,都见不着眼睛了。我前脚见了县太爷,后脚意识到发现我又失业了。我到了师爷跟前,师爷将一张银票递给我,我伸手去拿时,他却攥紧了那银钱不。我抬头疑惑地看他,这年头连衙门都这么黑了,这小本生意都不放过呢。
他捻了捻右脸大痣上的一根毛,上下瞧了我一遍,缓缓开口道:
“沙思思.。
”我惊得后跳一大步,这又是哪一桩猴年马月的事情,他哪个亲戚又被我哪个亲戚杀了。罪过罪过。
“莫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你若是愿意去见一个人,这钱就归你。”
“该不会是买我的命吧?”
“放心。那位贵人只想见一见你。”师爷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