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盛夏,即使呆着不动弹也闷得满身大汗。何宇箐已经在家里呆了一个月了,这十几年都没有在家里呆这么长时间过,只有上学的时候才有这么长的寒暑假,那会儿可真幸福啊。
她在家附近找了新工作,九月份过去就行,她和沈向非的婚期也定下来了,明年五月,她过35岁生日那天,她笑,15岁和沈向非在一起那年,她一定想不到,20年之后,她和他结婚。
一来,是想不到两个人能结婚,那会儿那么小哪会想到结婚这种事,能多谈几个月就不错了;二来,也没想到如果能结婚竟然是20年之后,那会儿也还没活20年呢。
这一个月,何宇箐觉得很幸福,在家里有爸爸妈妈疼爱,就像回到小时候。出门在外有沈向非陪着,偶尔小晴空还来找她玩,一辈子这样过也行。
今天是她和沈向非去看新房选装修风格的日子,他们为装修风格起争执。“我就是不喜欢你选的那些黑黑白白的家具,你看晴空那么小怎么会喜欢那些严肃的。”何宇箐都有点生气了,她想起来,以前沈向非也是不让着她喜欢据理力争。
“可是过两年晴空长大了,也会觉得花里胡哨的幼稚。”沈向非说。
他们这套新房是四室一厅的,正好可以他们一大家子住,等结婚两家搬到一块。沈妈妈说这几年家里都是冷冷清清,没有热闹过,这下可以热闹起来了。何宇箐家里也是,她这几年不在家,基本上就爸妈两个人在家。
沈向非看何宇箐又不说话了,知道她生气了,说:“先别想这个了,今天刘起和开文都想来见见你。”
这几年沈向非跟刘起合作开的快递公司,生意越做越大,都说以牵扯上利益关系朋友就做不成了,可是他们俩关系依然非常好。刘起这个人确实有点爱争,可是沈向非本着吃亏是福的态度让着他。王开文前两年从国外回来带回来外国媳妇,在家乡这开了个美术辅导班,他们仨又能凑在一起了。
“如果沈煦在这儿,我们就真的凑齐了。”刘起说。
这顿饭他们都没带家人,只是他们四个聚一聚。何宇箐觉得刘起变了不少,发福了,但还是那样油腔滑调。王开文倒没怎么变,还是瘦瘦高高话不多的样子。
“沈煦这几年都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何宇箐说。
“沈向非跟她也没联系吗?”刘起问。
“偶尔联系一次,逢年过节发个祝福短信,私事倒没问过了。”
年少时期的友谊和感情,本身就没有当时想的那样稳固,当时想联系一辈子好一辈子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再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这次跟沈向非复合,何宇箐跟面前这些人,也像沈煦一样,断的干干净净的。
“你们俩这真是轰轰烈烈啊,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和好,一会儿绝交,一会儿又要结婚了。”刘起打趣。
“那还是有缘分。”王开文说。
何宇箐也觉得她和沈向非似乎总是能绕在一起,从开始到现在,既然上天有意把他们绑在一起,那又何必拒绝呢?
吃完饭沈向非和刘起去处理公司突发状况了,王开文提议先别回去,他想和何宇箐说说话。
两个人把车停在饭店门口,去对面的公园里散步。
“就我们两个闲人。”王开文说,他补习班平时不忙,都是聘请的老师去教课,他可以多出来很多自己的时间,陪家人孩子,再陶冶情操画画。
“我们俩有十几年没见了吧?”何宇箐笑,他们高中的时候就经常没事逛公园,那两年王开文是她最好的朋友。
“十六年了。”王开文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我没想到最后你还是跟了他。”他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可以接受何宇箐跟任何人结婚,其实就是不能忍受和沈向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沈向非这里就变得小心眼。
“我自己也没想到,”她笑。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些年,身边的朋友同学,一个个都到了中年,个个都有了变化,只有何宇箐,依然是记忆里的模样。
“开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想到了她要问什么,王开文答应这场饭局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他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何宇箐本来不想问的,但憋在心里总觉得不好受够,以后和沈向非结婚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说:“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一直不告诉他我们只是朋友?”
“你觉得呢?”王开文倒很爽快的笑起来。
何宇箐想到一个答案,但一直不敢深想,可万一不是呢?万一真的不是,那就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在背后给她放冷箭,不是针对沈向非那就是针对她,这件事不问清楚,以后该怎么相处,可是问清楚了,又该怎么相处,大家早已不是年少青春时的自己,又何必深究呢,她觉得自己幼稚,改口说:“算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肯定也忘了吧。”
“我以前喜欢你,很喜欢。”
何宇箐后悔问他了,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是不是现在年轻人严重的绿茶婊,玩的是欲擒故纵。可再转念一想,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对旁边的朋友动过心呢,她笑:“好啦好啦,年轻时候的事就原谅你了,等过两天把孩子认给我当干儿子我就消气了。”
“我当年其实很不服气,现在想想我挺坏的,如果不是我,沈向非你们俩或许早就和好了。”王开文说:“何宇箐对不起,高三你发的那条短信,是我给删了。”
“高考之前沈向非的妈妈怕影响他学习,把他手机卡收走了,高考最后一天的中午,我去他家找他一块去考场,正好他妈妈把手机卡给他,让他考完给她打电话,沈向非就让我把卡装好。”
“我刚一装上就看见一条短信进来,是没有备注的,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你的,我也没有点开看。”
“我当时还不知道你们之前谈过,我不想让你们俩有联系。”
“我以前真的一直以为你们真的是气场不合不说话,在我心里一直就是以为你们俩是跟着我们才勉强算是五人组的,其实在我心里你们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我从来没见你们说过话。我不知道你对他感情那么深,我当时就是单纯的不希望你们俩认识。”
“再加上我一直对沈向非说咱俩没分手,我怕被识破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高中时一直能感觉到,沈向非喜欢你。”
“沈向非一直喜欢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初中开始,一直就是喜欢你的,我太了解他,能看出来。”
“我还要说一件事,我一直都是真的喜欢你,我说的大学毕业结婚也是发自内心的。”
“我现在其实见到你,还是觉得是有一种感情在的,如果你现在说需要我,我很有可能会做出抛妻弃子那种混蛋事的。”
何宇箐那天直到回到家里,脑子还是像蒙了一层雾,不清醒但也不想思考任何事,只是觉得空虚。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这么复杂。高中的时候她一直都是那么信任王开文,没想到确实王开文,她一直认为是无公害的那种人把她年少的情感打散了。其实一圈算下来,错的还是她自己,也是她先招惹王开文,她自找的,她当时想破坏沈向非的友情,也伤害了王开文的感情。自作孽不可活,她如今乱七八糟的生活,冥冥之中也是一种报应。就像蝴蝶效应,一环扣一环。
所以今天她最后也没有指责王开文,是她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她突然觉得累,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受害者,觉得沈向非才是负心人,其实她自己才是真正的负心人。她和沈向非的开始就是以牺牲小胖子为前提的,她一直都拿自己的年少不懂事当借口,可是那也算辜负了别人的感情。
少年的事就像洪水一样一波一波的冲进她的脑子里,她觉得自己真是错的离谱。
后来的这些,其实都是报应吧,她理应承受的。
可是现在,她竟然又想利用沈向非忘记宋至郢,自己怎么能坏成这样。何宇箐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枕头里,她对未来再一次感到迷茫。不知道,嫁给沈向非到底做的对不对,是不是又一次伤害他的开始。
她需要静一静。
她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以前她和宋至郢几乎一个月就去附近的景区住两天散心,就是离家里不远的云台山。当时没有什么钱,住的是景区附近的农家,听说山上的饭贵,去的时候还带了很多吃的喝的。每次他们一呆就是两天,
何宇箐拿出笔记本查那家农家,果然还在,她突然很想去,无论是因为嘈杂的内心,还是因为宋至郢,她都想在山上好好思考一下。
她打电话预定以前总是住的那间房,209,却被店家告知那间房已经被一位先生租下来好几年了,她没办法,只好预定旁边的房间。
她当天傍晚出发去的云台山,给沈向非发了条短信便关机出发。
云台山其实并不远,但她没有开车,而是像以前一样,去车站坐大巴,然后下车转了两辆公交车,三个半小时后,终于到了山脚下。农家的老板开车来接她。她认出那个老板,只是多了几道皱纹,她自己应该也是老了不少。
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老板还是很健谈,可是何宇箐今天太累了,身心俱疲,她听着老板介绍云台山的景点,昏昏沉沉睡着了。
还梦到她和宋至郢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那会儿是十一长假,她和宋至郢早上六七点就出发了,中间还坐错公交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又累又渴,头发都成一缕一缕的了,宋至郢还帮她把头发弄整齐。那会儿宋至郢对她太好了,除了妈妈,就是宋至郢对她最好了。
“两个人,都穿白T恤,你到了就能看到我们。”
迷迷糊糊还听到宋至郢给老板打电话,恍恍惚惚的,却又听的真真切切的。
210。
进到房间里,她把行李仍在床头柜上,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夏天衣服薄,她只带了两件短裤和两件短袖,还有一个长外套,山里凉,备着晚上穿,还有睡衣,洗漱的东西。
她打开厕所门,把洗漱的东西放在台子上,不一个房间,屋子和厕所也相同,虽然不是那间209,感觉却是一样的。
刚才她路过209,依稀看到里面有光透出来,橘红色的光,绒绒的从门缝透出来。让她这几年本已经冰冷绝望的心,又温暖了一些。
她还记得,厕所里的淋雨不太好用,她头发长,总是洗到一半就没热水了,站在那等热水,冻得直打喷嚏。后来,宋至郢就帮她洗头,先拿淋浴头帮她把头发打湿,再把洗发露挤到她手心,宋至郢嫌她洗的不干净,急的上手帮她揉头发,再冲洗干净,拿毛巾帮她擦半干,拿吹风机吹。
她先把头发洗好后,宋至郢试好水温,她再进去洗身子。
宋至郢总是打趣她找了个管家,何宇箐依赖他,非常依赖他。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见了,何宇箐叹气,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山里的风灌了进来,吹在脸上,吹走了身上的汗味。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宋至郢,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就把宋至郢彻彻底底的忘记吧。回去之后,好好对待沈向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景色和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隐隐约约山的轮廓,对面的便利店,宋至郢买烟的便利店。现在依然有人在买烟,那个人出来之后拿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红色的光电忽明忽暗,就像以前在窗前看宋至郢下楼买烟的感觉,时光好像真的会倒流。
不对,她眯起眼仔细看,那个人,真的是宋至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