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至郢停好车,刚一下车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怎么会这么瘦呢?他不自觉的皱眉,以前他总是开玩笑说她胖,其实她一直都不胖,肉很匀称,晚上睡觉搂着她觉得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可是现在的她,瘦的吓人眼窝深深的陷下去,裤子腿空空荡荡的,整个人像是刮一阵风就能被吹跑似的,她难道都不吃饭吗?
刚分手那阵,他总是会想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觉会不会踢被子,她过得好不好。他放任自己去想她,认为这样总有一天想得烦了,就会把她忘了。
他还记得分手那天,他母亲齐惠让他看那盘在车上偷录下来的录像带,虽然责怪母亲竟然会把那些录下来,但也为她的话感到震惊。这真是他爱的那个人吗?原来她不是为了他放弃沈向非,而是知道他继父富可敌国才放弃沈向非,这也不无可能,沈煦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她怎可能不知道。
那会儿虽然生气,但他还是想去挽回何宇箐,母亲看出的他的想法,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你现在这种经济状况连何宇箐这样普通的女孩子都留不住你知道吗?我当年为什么跟你爸离婚你还不懂吗?就是穷怕了,你现在光靠你的工资能买得起什么,买得起车还是买得起房?你没这些,拿什么结婚?拿什么养孩子?颖姿有意嫁给你,娶了她,你继父的钱不就是你的了?”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他也了解母亲的情况,母亲虽然嫁给了继父,吃得好穿得好,可是经济大权永远握不到手里,母亲即使有心也无法帮助他。再加上继父若有若无的轻视他,看不起他,宋至郢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竟也有些看不起自己,更看不清自己了。
他一直在自责为什么当时没抵制住诱惑,他的确是穷怕了,小时候为了买个玩具汽车躺在地上打滚,最后还被父母揍的情景他依然记得。上大学不愿意接受继父的帮助不也是穷人的自尊心在作怪吗?说到底了还是穷,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诱惑也被这种穷苦困扰。他最终同意与颖姿相处,放弃何宇箐。
好在颖姿温柔可人,结婚后他真的很少想起何宇箐,经营公司情况时好时坏,可颖姿一直默默的守在他身边,从不抱怨,日子渐渐也过得风生水起,可是颖姿从来没想不劳而获,也想自己开创一番事业。与何宇箐比起来颖姿才是那种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能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如果不是这回相遇,他恐怕真的以为已经把她彻底的忘记了。
一想到她要结婚,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要麻木了,明明她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何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你和至郢是朋友,我一定会尽快把你的房转手的。”
何宇箐点点头,视线总是离不开坐在对面的宋至郢。她根本就没听清对面的人在讲什么,只是坐在宋至郢对面就难受的连杯子都拿不稳,偏偏宋至郢今天还一直盯着她看。
“你手机响了。”宋至郢突然说。
她回过神来,拿出手机,发现是沈向非,“喂?”
电话那头沈向非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还有点焦急,“何宇箐吗?”
“是我,怎么了?”
“我只有几分钟时间打电话,我今天早上来找你,刚一下火车就被安检扣下了,现在在公安局。”
在何宇箐印象里,从来都没有见过沈向非无助的时候,他总是很淡定,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好像不会生气,不会伤心,不会无奈,听见他这样,何宇箐也一下子慌神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公安局?”
“他们要收手机了,我在清河路公安局。”
只留下这一句话,电话就挂断了。
何宇箐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家里有点事。”
“没事没事,何小姐有事先去忙,何小姐这是我名片,随时找我就行。”宋至郢的中介朋友说。
她接过名片,“谢谢,”不敢看依旧坐着的宋至郢,“我先走了。”
因为今天见面的地方在家附近,何宇箐没有开车,现在心急的也来不及回家取车了,她走到路口拦出租车,可是路口出租车不敢停,连着好几辆车都摆摆手走了。她正想着要走到一个好打车的地方,旁边停下了一辆车,她屏住呼吸,她认识那辆车,白色的保时捷,车窗缓缓摇下。
“我送你去吧。”宋至郢说。
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打车去就好。”
“上来吧,都急成那样了。”宋至郢的声音小了许多,不再像是之前那种总是讽刺她的口气。
再不上车,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好。”
何宇箐第一次看宋至郢开车,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出门除了走路,就是坐公交车。他们总是喜欢坐最后一排,何宇箐一上车就犯困,只要挨着宋至郢,很快就能安心的睡着。她坐着的位置,是白颖姿的位子,平时白颖姿也是这样看着他开车的吧?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所幸很快就到了。
到了才知道原来是要开上合峰会全城戒严,沈向非过安检的时候发现包里有一把水果刀,当场就被扣下来了,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要被拘留十五天,等开完会才能放出来。幸亏宋至郢的朋友是公安厅厅长,可以提前把人放出来,但这十五天不能离开这个城市。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他应该一会儿就出来了。”宋至郢说,“我回头看能不能把他这个记录消了。”
“真的很谢谢你,”何宇箐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发现他说着要走,却依然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等回头我请你和白总吃饭。”
宋至郢紧紧皱着眉头,格外讨厌她在他面前提起颖姿,突然心情又变得非常差,“不用了,以后没事少麻烦我们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何宇箐鼻头又一酸,强忍着泪看了他一眼,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沈向非走出公安局大门,看到何宇箐站在门口,但她没有看到他,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重逢,沈向非觉得是个惊喜,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以为她早就比他幸福了,“何宇箐。”
听到沈向非叫她,何宇箐才回过神向他走过去。
“我都不知道我带了把水果刀过来了,肯定是晴空恶作剧。”
何宇箐笑:“小孩子也不懂事,可能是想让你多给我削水果。”何宇箐招手拦车,“不过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就是突然想你了。”其实想了好多年了,沈向非这几天晚上做梦,总是梦到他们上初中的事。就想到军训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何宇箐,其实那会儿他就认出来那是儿时的小伙伴,也许是知道何宇箐小时候的样子,总觉得何宇箐好看顺眼就想多看两眼。他们坐同桌时,那会儿冬天穿的厚,胳膊总是挨在一起,暖暖的,他们谁也没有把胳膊移开。如果再来一次,都不要执拗了,早点把手牵紧就好了。
让她受苦了。
何宇箐的妈妈魏笑英把何宇箐为什么不能生孩子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沈向非了,说不能生孩子正好能好好抚养晴空这一个孩子了。沈向非只觉得心疼她,本以为当时放手是成全她给她幸福。
本来沈向非打算这半个月住宾馆,可是何宇箐拒绝了,把他带到了家里,她说:“我们都要结婚了,让你住外面被家里知道了不是要笑话吗。”她心里清楚,不是这个原因,她又自私了一次,她想利用沈向非彻底忘记宋至郢,忘记今天宋至郢的冷言冷语,忘记宋至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家庭有家庭的生活,她也可以很幸福,幸福给他看。
那天晚上,她同样阻止了要睡客房的沈向非。
何宇箐第一次和沈向非躺在同一张床上,晚上吃饭时他们喝了点酒,洗过澡之后躺在床上只觉得晕晕沉沉,脑子懵懵的木木的。如果是十几岁的时候,跟沈向非躺在一张床上,一定也是要晕倒了吧?只不过那个原因是因为紧张,今天是绝望。
如果一辈子只用喜欢一个人就好了,如果她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话,今天应该也是开心的。
沈向非打破了尴尬,“那天我送晴空去上学,碰见了我们初中的班主任,没想到她二儿子跟晴空一个班。”
何宇箐笑笑,说:“那以后开家长会坐她旁边一定被吓死。”
初中班主任李老师出了名的大嗓门,一开始并不是那样子,明明初一还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教何宇箐英语,可是第二年变成班主任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吵何宇箐简直是家常便饭,当时何宇箐简直觉得日子没法过了,每天上英语课之前就像得了心脏病一样心慌。
“她还对我说记得你呢。”沈向非喃喃的说,“其实初三换同桌那会儿她也找我谈话了。”
何宇箐还记得,当时坐沈向非旁边,每天心神不宁成绩下降,被李老师看出了猫腻,其实不止李老师,是被每一个老师看出来了。李老师把她叫出去谈话,还对她说:“何宇箐,男孩跟女孩不一样,男孩动心了很快就会过去,女孩可是会影响很多的,就像成绩。你以为女孩光靠长相就能吸引住人了?以后看的可是本事,女孩也要争气的!”
其实这段话,初中的时候是当笑话讽刺听了,可是现在想想有几个疑点,她转身问沈向非:“我有两个疑问,为什么她当时找我谈话的时候说男孩动心什么的?还有,李老师还说女孩靠长相不能吸引人,难道李老师觉得我初中很好看吗?”
沈向非哈哈大笑,也转过身面看着她,屋里关着灯,何宇箐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我不是正要说嘛,她也找我谈过话。我当时给她说我觉得你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还有其实是我先找老师要换座位的。”
“是你?”何宇箐吃惊:“当时我可是因为换位伤心好久。”
“我说我怕影响你学习。”
何宇箐终于懂了,李老师话里的意思。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这么多年才明白的真相,和真心,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老师还问我你怎么样了,我说我们快要结婚了,李老师倒没有吃惊,她说她只是吃惊我们竟然现在才结婚。她还说一直都觉得你很乖呢。”
何宇箐眼眶红了,她一直以为李老师讨厌她。其实后来也有想通,老师那样吵她是关心她,可是毕业十几年,别人跟李老师都有联系过,她没有过。
“等咱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她。”沈向非说。
“嗯。”
“何宇箐,我从来没有亲过你。”
何宇箐慢慢向他靠近,沈向非吻她,他突然感觉到她的泪,正顺着脸颊流到唇上,湿湿的,沈向非放开她。
“对不起,”何宇箐也平静下来,“我还没有准备好。”
后来倒并没有冷场,两个人说了很多话,从小时候说到现在,从刘起说到晴空,他们牵着手,躺着聊天,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过,从那天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沈向非搬到了客房,何宇箐也默契的没有说这个事。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月,一眨眼。
这半个月,白颖姿也找到新员工替代何宇箐的职位,房子也在白颖姿的帮助下卖出去了,明天,就是她和沈向非回老家的日子。从十八岁那年起,何宇箐就一直呆在这个城市,回首在这个城市的种种,起起落落几乎都是因为宋至郢,不愿离开也是因为他,可是现在也没什么非呆在这里不可的理由了。
这半个月,宋至郢像人间蒸发一样,何宇箐叹气,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