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石发射响箭后,站在一片火海前,看着燃烧的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因为这场火灾它们失去了自己的栖息地,它们所珍视的酒成为了这场火灾的助燃剂,当然罪魁是谪仙密宗的人。真亏这帮人能一边喊着这么和蔼的名字,一边干着这么残忍的事情。”
雾石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秦师真和自己一起讨论事情,一起打造武器时的情景。
陆瑜丰找出了秦师真身上的名册,将尸体挨个查看了一下,随后走到了雾石的身后:“都在,没有一个落下的,那些人恐怕已经走远了……说起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觉得悲伤呢?”
雾石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毕竟我才来了没多久,认识秦师真估计也就二十多天吧,但是完全不悲伤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心是肉做的。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得到他的信任并没有多久,他开始适应我的出现也没有多久,我们彼此都没有完全了解,因此说实话,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惋惜。大概如此,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受到伤害最大的应该是秦世卓。”
雾石将手中的吴辛剑背在背后,用两根布条草草地固定了一下,随后把自己的皮甲整理了一下,然后对着自己的三把刀说:“这样吧,你们三个和吴辛一起在我的意识世界里集合,问问他看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别忘了自我介绍一下。对了,南风别再给我搞怪了。”
安排完后,雾石又问陆瑜丰:“我记得他出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带着那把剑,是不是作为铭约锻造师,可以将自己的武器传送到自己的手里。”
“这个确实可以,只要和武器的关系很好,即便是普通的锻造师也是可以的,只是没办法把武器传回去就是了。”陆瑜丰说。
“看上去,你和他交情很深。”
陆瑜丰深吸一口气,抿紧嘴唇,把头扭向一边,稍微擦了擦眼角:“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我是一个锻造师,本来也是一个铭约锻造师,因为一次任务的失败,不仅是我失格了,与我同队的人也失格了,我……”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思绪,但是我想你边走边说比较好,在这里待久了不好。我们先开始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和赶来的星漫守卫碰上,这样也能够早点收殓他们。”
“也好……”陆瑜丰一只手搭在雾石的肩上,和雾石一起缓缓地向着村子走去。
“那时,所有的人都在怪罪我,因为我一个疏忽,我们的目标逃跑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结果超出了期限。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研究它的习性,它的动作特征,所以我失去了拦截它的机会,所以,我也,失去了一切。
“自那以后,我一蹶不振,成天喝酒。我的剑也断了,而且我再也不能打造拥有意识的剑了。我的老婆看我这样,带着孩子跑了。本来生活变得一团糟,这家庭的不幸可以说更是雪上加霜。有一天深夜,我醉倒在路旁的沟里面,被秦师真看见了,于是把我带到了家里。后来我醒了,听秦师真说,我躺了一整天才醒过来,结果我发了烧,又躺了五天。
“秦师真得知了我的遭遇,就在我病好以后,教我如何在失格后使用剑。在训练完以后,他告诉我以后想一起接受委托的话,就在公会里见他,还要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虽然我和他都很明白,普通锻造师与铭约锻造师的战斗能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但是他仍然让我参与他所接受的委托,安排我去做一些我所能做的事情,并教我怎样做好。
“后来,我重新赢得了大家的信任,秦师真就减少了和我一起做委托的次数。尽管如此,喝酒的时候还是能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什么的。没多久,我向我的前妻提出复婚,然后我成功了。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甚至要比以前更好,这一切都归功于你的父亲。
“然而,好景不长,秦师真的妻子被中了绝念的秦师真的朋友杀死了。秦师真因为曾经在广场前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直到秦师真死去,并且签下了铭约,所以失格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伤心的秦师真,他不介意自己的失格,他非常地喜欢自己的妻子,他……”
雾石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知道你知不知道秦师真妻子的名字?”
陆瑜丰沉吟了好长时间,回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才想到,他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名字,而他的妻子在有人询问的时候,用‘秦氏’敷衍了一下,我也不好意思去问。”
“是吗,你这么一说的话我还真觉得应该就这么算了,毕竟……你继续说吧。”
陆瑜丰挠了挠头,问了一句:“抱歉,我讲到哪里了?”
雾石想了一下:“他失格……”
“嗯,好像是的。他和过去的我一样,也变得很沮丧有一段时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他整天就在酒店里面坐在靠边的位置,一个人喝酒。当然看上去是这样的,其实他喝的并不是酒,而是水,他嘱咐店小二让他用酒壶装水,装作喝得醉醺醺的样子,所以其实那一段时间甚至滴酒不沾。有一次我在酒店看到他时,他请我喝了一碗,我发现是水,后来我就知道了。他的妻子死了之后,他一直都在尝试搜集着关于谪仙密宗的事,可是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行动,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直到有一次朋友的宴会上,你中毒了。”
“能和我说一下细节吗?”
“从哪里说起呢?”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啊……这样吧,你记得当时我是和哪一些人坐在一起的呢。”
“让我想一下啊……我……你父亲……于慎独兄弟两个……一个叫徐闻昌的中年机巧师,看上去和秦师真的关系很好……一个叫韩露的画师,曾经是秦氏最好的朋友……济云酒庄的老板邵迁,虽然和秦师真的关系一般,但是负责3家酒店的酒供应,包括当时所在的号称星漫城最大的酒店仰星楼。这就是当时和你坐在同一个桌上的另外7个人。”
“徐闻昌,韩露,邵迁在事后有没有逃跑什么的?”
“没有,都没有,徐闻昌是个老实人,而且怕老婆都怕出名来了,这种人在那种场合投毒打死我都不信;韩露,是一个自创一派的画师,很有正义感,我打包票她干不出这种事;邵迁就更不可能了,他可不会将自己家族的骄傲献出去,那可是仅次于城主的家产啊。”
“宴会时有没有人来敬酒之类的?”
“由于事发很快,在你倒下之前来敬酒的只有我们星漫城的城主卫魑了。”
雾石听到这里,开了一句玩笑:“那么,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你的身上了不是吗?”
“啊?”
“现在,你来说说看,我怎么相信你不是投毒者?”
“这个……那个……对了,如果我是投毒者,我早就把你杀了。”
“这个辩解好露骨……我没有自信杀你,但是对于‘就算你想你也杀不了我’这一点我有自信,所以你辩护失败。”
“嗯……还有,让我想想……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所以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不会杀你。”
雾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瑜丰:“不要这么想,陆瑜丰小朋友。‘朋友的朋友是朋友’这句幼稚的话害死过很多人。”
陆瑜丰右手攥拳叩了两下自己的胸膛:“秦师真他看人比较准,他的朋友绝对错不了!”
雾石愣了一会儿,随后微微一笑:“你没有嫌疑了。不过,从一开始你就没必要这么较真,因为在我问那个问题之前,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臭小子,你……”
雾石一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然后说:“那么,剩下的还有菜了。那时都上了一些什么菜呢?”
“让我想想看……烧鸡,哈哈哈哈,对了,就是烧鸡!我印象可深了,那只烧鸡是上菜之前唯一不是冷盘的菜。就在卫魑致辞的时候,于慎独一个人默默地把整只鸡给吃完了,连坐在他旁边的,他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听城主讲完话后才发现烧鸡被吃光了的。哈哈哈哈,韩露真应该把大家同时发现烧鸡被吃光时的表情画下来。后来听别人说,于慎独一般对事物无欲无求,甚至连稀有的素材都视为粪土,但是只要不是吃饱了的状态,就绝对不会错过眼前任何一只仰星楼做的烧鸡。”
“也就是说,你用了这么多唾液告诉我餐桌上有烧鸡,而且我当时还是一口都没吃。”雾石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瑜丰。
陆瑜丰也盯着雾石:“唉,难以想象秦师真是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能和你正常交流的。回来回来,扯远了,也就是说你需要都吃过哪些菜是吗?”
“不要排除那些其他人吃了没事的菜,知道吗?”以防万一雾石又叮嘱了一句。
“好吧,我好好想想。你倒下之前上的菜,因为你不喜欢吃冷菜所以冷菜排除,除此以外有盐水鸭,鱼汤,烤牛肉,银耳汤,烤乳猪,就这几个。”
“酒呢?”
“秦宛月反复告诉你要戒酒,而且这一点也得到了秦师真的支持,所以你并不能喝酒,你只有碗,没有酒杯。”
“事后有没有检查过我的碗筷。”
“秦师真掌握了‘绝念’的配方中的原料之一,事后曾经用他的方法亲自测过,没有。”
“也就排除了器皿上涂毒的可能了……对了烤牛肉和烤乳猪是上来就切成片的吗?”
“烤乳猪是的,烤牛肉不是,是由厨师端过来用菜刀分的。”
“哦,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我在菜刀的一面上涂一点果酱,就只有第一个分到牛肉的人能吃到沾着果酱的牛肉了。”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有人去怀疑菜刀啊,会不会真的是这样。”
“猜测终究只能是一个猜测,隔得时间太远,无从查证,而且如果当时厨师并不在被怀疑的人中的话,他也没有逃跑的必要了。”
“你果然是……”
“想夸我就免了吧,这已经给算是一个很古老的手法了。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夸你很糟糕?”
“不是,”雾石指了指前方,也就是停马车的地方,“我们的马车……”
陆瑜丰往雾石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停在村口的七辆马车,马都被放走了,七个车夫歪歪斜斜地倒在路面上。
“不会吧,他们不是应该走远了吗?”陆瑜丰开始担心了起来。
雾石上前一一查看了尸体,发现他们的致命伤都非常地相似。
“虽然有划伤的,”雾石对陆瑜丰说,“但是一些关键的洞状伤口显示应该是一名使用长枪的人,而且就现场的情况来看,尸体距离中心位置越来越远,大致说明他们逃跑时是四散奔逃,有一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说做这件事的很可能只有一个人,不过呢,有点厉害。”
“你刚才说,有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是吗?”陆瑜丰说。
“看样子是的。”雾石回答。
陆瑜丰指着路边树林前的一片草地说:“我看到那里有一条血迹,好像是去林子里面了。”
雾石望了望森林深处:“这么一想的话,很可能就是那个车夫的,不过他可能已经死了,而且那个使用长枪很可能就在附近,鉴于目前的情况,我觉得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我说了,他可能已经死了,而且说不定,那个用长枪的正在等着我们过去呢。”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死人没有救的必要,他的死成全了我们的生,如果我们再过去送死,那他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陆瑜丰听到这里,怒由心生,上前几步,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雾石的脸上。这一击重拳,陆瑜丰使出了他所能集聚的最大的力量,打得雾石倒退了几步,一歪身子,跌坐在地上。雾石坐到地上后就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下巴差点就脱臼了,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车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没有马就不用车夫了吗?他在星漫城里只有车夫这一个身份吗?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家庭的人,就因为你这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他可能就这么死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太多了你知道吗?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你的父亲,还有那些渴望用献血维护地方安宁的人们,就这么躺在那里了。而我呢,遵照着你父亲的命令,保护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的剑,因为你,只杀死了一个软蛋猩猩,而没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可以说这是我选择成为星漫城公会的一员以来,感到最为羞耻的一次!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朋友的朋友是朋友这句话害死了很多人,这句话现在也差点害死一个人!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父亲尽可能的把你视为自己的一个长得像他儿子一样的朋友,可我有什么必要把你当朋友!我谢谢你,你就在这边——(一脚踢在雾石头上)——给我躺着,不用劳您大驾,我一个人去。”说完,陆瑜丰气冲冲地大踏步走进森林。
雾石仰面倒在地上,脑袋晕乎乎的,青蓝色的天空在雾石的视觉中飞速旋转。雾石努力地集中自己的精神,尝试着去克服那种眩晕感。过了大概两分钟,雾石的平衡感终于恢复了过来,他慢慢撑起上半身。
“朋~友~吗?”雾石喃喃自语。
正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想阻止你去的啊。我怎么可能不理解你的意思呢,陆瑜丰。或许我说那句话前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但是如今,离开真的会是最好的抉择,因为我也讨厌失去朋友啊。
雾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关节,随后拍了拍腰两侧:“白驹,黑桃舞,情况怎么样了?”
右侧的短刀突然变得温暖了一些。
“吴辛暂时不想说那时的事情,他伤得很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是白驹。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说,你们赶紧打起精神,因为我们要去救一个笨蛋,而且可能会碰上非常麻烦的事情。”
雾石挺起胸,紧了紧腰带,顺着血迹追了上去。
等到雾石到达的时候,胜负已分,身受重伤的陆瑜丰坐在大树下,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人手里托着陆瑜丰的长剑,自己的长枪戳在一边。
“哼,原来,我们神通广大的秦师真手下也有你这样的废物,拿着一个空壳子,就想逞英雄。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陆瑜丰嘛,实在是抱歉啊,可这都怪你啊,对不对,你倒下的时候我都没有看清你的脸。这根烧火棍,我来帮你销毁吧。”
说完,他左手捏着剑柄,右手伸到剑身的下方,轻轻一弹,嘴里念了一个“破”,整把长剑由内而外爆裂开来,变得粉碎。
男子拍了几下手,将碎渣拍掉,随后转过脸来,看着雾石,一拱手:“秦公子你好,在下名叫段龙,能在这里相会真是三生有幸哪。”
雾石并没有接话,而是用余光扫了一下周围:车夫,仰面躺在离雾石有五步远的地面上,面色苍白,衣服前面全是血,左胸颜色最深,应该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了;陆瑜丰,坐在男子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紧捂前胸,面色通红,就目前来看出血不多,然而腕部与膝盖都有划伤,虽然不会致残,但是显然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银色长枪,枪尖没有完全没入地面,在地表能看到大概一节大拇指的长度,枪头上的血液似乎顺着刃面上的刻纹分布开来,枪缨虽是红色,但显然是本身的颜色,而且似乎没有吸收到一点水分,在紧贴着地面的风中自然地摇摆,枪身要比之前雾石见到的长枪粗一些,再往上看,枪杆的末端,有一个钩子,和枪身颜色不同,呈古铜色,似乎是特制的,也许是因为更换过。
随后,雾石的眼睛和男子的眼睛对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