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老夫对不起你啊,想老夫一生清白,临了去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实在是愧对祖宗,也有愧于你,老匹夫怕死,怕痛,但又怕活着,现在苟且偷生又生无可恋,你且一刀杀了我,十八层地狱下我定吃斋念佛,转世好好做人。”老秀才原本凄老的脸更显苍白可怖。说完又从枕头下翻出一个破旧的小荷包,老秀才从里面掏出二十两雪纹银,和几个铜板,吃力的递到叶筠童的面前,
叶筠童默不作声,眼里滚着火光,但他下不了手,也不明白老秀才给他钱的意思。
老秀才挣扎从床上爬起来滚到地上跪下,抬起头,双手趴着叶筠童的双腿:“这二十两银子是你的卖命钱也是老夫的卖声钱,老夫一世清白就值这么多了,你拿着吧,算是帮我个忙,让我就阴曹地府少滚几趟油锅,我是没打算活下去了,但我听说你活了下来,这几天我一直撑着,就是等你回来,别的我做不了,还你条命吧。现在刀就在那,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救世,也能杀人,现在给我个痛快。”说完一个劲的咳血,看起来行将就木。
叶筠童,双眼通红,他将老秀才抱到床上,那二十两银子拿在手上,拿出其中的十两放进怀里,对着老秀才呵呵傻笑:“早知道老子的命能值那么多钱,我犯得着吃那么多苦吗?咱可把你当兄长看得,既然有钱分你一半是应当的,你别和我客气,这眼下眉州城我也是呆不下去了,今晚乘着夜色子时我要出城,以后没机会和你一起看王寡妇洗澡了,你自己多保重,人家老板娘对你挺好的,你就从了吧。希望这次您老不要再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哦。”说完破窗而出,向着自己的小破屋疾驰而去。
老秀才躺在床上默默地抽泣,像个刚被人糟蹋的良家闺女。
昏暗的月光照在打开的窗户上,老秀才老泪纵横,缓缓地爬起来走到桌上,喝了口茶水,把叶子都嚼碎吐了,在传下拿出一块捡来的万寿膏,放进那支伴了他整整三十年的烟斗,猛吸了几口,随后一把把烟斗折断,扔到了窗外,抬脚步出这间两日未开的房门。
一路跄跄悢悢走到老板娘的闺房门口,彼时醉春楼正热火朝天,生意兴隆。台柱正抱着琵琶哼唱着天天都会唱的《送征夫》——柳叶眉,征夫泪,巧妇无米炊;画云妆,望君还,深闺人不回。一将功,万骨灰,道是谁人罪?阡陌荒,陇上草,未语泪先垂。谁言儿女情,不是英雄为。
这几天老板娘都待在房门里没出来,对外宣称身体抱恙,听到这个消息,经常来的熟客开起了玩笑:“哟,这老板娘身子臭了都要要在门口招呼客人,这会连门都不出,是下不来床了吗?”每逢这样的调笑,应对之人,不分男女都会甩袖离开。
老秀才敲了敲老板娘的房门。房门开了,老板娘憔悴了许多的脸庞带着微笑:“秀才,你来了,进来坐,身子好些了吗?”说着拿起茶壶给秀才斟满。
秀才踌躇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那十两银子和七块铜板全部放在桌上:“这些钱是脏钱,但终究还是钱,这些年你对我照顾诸多,我无以为报,临了算是做些补偿,秋香啊,我对不住你,要是我有点出息,把家业操持好,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能风风光光的,管他八台大轿,还是十六台大轿给你娶回去,可惜我没用啊,我欠你的太多了……”
老板娘听着听着泣不成声,嗫嚅道:“秀才,我真没想过要你有多风光的娶我,只要能有个名分我就足够了,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我只要你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无情,难道是嫌我不干净?我本来就是在这胭脂场出来的人,当初你何苦来招惹我?”说着拍打着秀才的手臂和肩膀。
老秀才只是哭,手颤抖着,连连摇头,拍打着胸口。
老板娘伏案哭了起来,半盏茶的功夫,起身将衣带松开:“你真的不要我?”
老秀才摇摇头:“我不能这么做。”老板娘拉好衣领,走出了房门,不一会儿有个姑娘走进来,端着一盒吃食和一壶酒水。
“妈妈吩咐了,要我侍奉你吃点酒菜,老爷子,你张嘴就行。”这个姑娘今年快三十了,恩客渐少,能在这醉春楼待下去,完全是老板娘的意思,这女人跟了她十年,也有些感情并且手底下带了几个徒弟,算是发挥余热。
老秀才木讷的张着嘴,神情逐渐恍惚,最后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明显是中了药的样子,那女人将老秀才扶到床上开始松衣解带,半晌,老秀才开始嘶吼,像将死的野猪。
门口老板娘站在那默默无语,此时一个丫头走过来请安被她制止了,并把整个楼层的闲杂人等一一驱逐,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没了动静,她终究还是哭了,哭的很伤心,门里的那女人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脸色潮红,步出房门行了个万福。
“委屈你了,阿朱,跟了我我这么多年,你该学的都学了,去帐房拿些银子,自己营生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有些事还要处理。”老板娘用手帕擦干净那个叫阿珠女人的脸。
那女人深深地看了老板娘一眼,冷冷的走开,再也没有回头说一个字。
老板娘叹了口气,步入房门,看着躺在床上的尸体,挪了挪脚躺在另一边,盖好被子,抱住老秀才尚有余温的尸体淡淡道:“你终归还是死在了我的床上……”。窗外秋风有些萧瑟,在眉州城秋天并不会很冷,但今晚的风却像一把钝刀,在大地上锵磨。
就这样,这个一辈子没上过女人床的读书人最终死在了女人的床上,这世间的事总是很难分说,要不怎么说世事难料?亦或者又有人感慨这就是命,他从来不是你能控制的,甚至总会往相反的方向走,因为能影响到你的因素总是存在,或者是口口相传的道德,或者是你自以为良心相安的举措。
老人言:人情是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这个颠簸在红尘中,靠了往日情分苟活在眉州城的老秀才最后埋在了眉州城外,他曾反复感慨自己不是城中人,最后老板娘遂了他的心愿,眉州城西南方有一座赤峰山,在堪舆风水上来讲,此地算不得一块福地,因为虽然住在里面的人较为舒服,然而克子,这对于一般家族的人而言是不大可能的,不过对于秀才而言,这倒没什么可惜的。而且这座山峰地势较高,能俯瞰到大半个眉州城,尤其是那条泰隆胡同,目力好的人都能看到醉春楼的牌坊。
老秀才死的那天晚上,叶筠童回到生活了七年的小破屋,对于他而言,这七年可不是一段很短的世间,这几乎是他已有人生的一半没这七年所有的酸甜苦辣都促使着这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逐渐变得圆滑,学会生存,并一直走下去。
此时那间小破屋几乎垮塌,屋内一片狼藉,,仅有的两把椅子都折了腿,可谓无立足之地。他跑到外屋墙角费了好大会儿功夫挖出一个包袱,里面有一封书信和一把长弓,他从里屋拿出那块从来不曾祭拜的牌位,将老秀才给的十两雪纹银妥善包好,翻入邻家的院内盗走一身衣裳,简单清洗后步出院门,家的对面是一个叫喜娃的姑娘的家,和他一样是个孤儿,区别在于喜娃打小有两位老人抚养,而带自己长大的那个老人却与他毫不相关,甚至名字都是死的时候才告诉他的,死得也早,那会儿叶筠童才九岁,刚来到眉州城半年。
那个糟老头子不曾教他读书识字,也不曾教他一门吃饭的手艺,倒是每天让叶筠童做小叫花子乞讨为他买些烧酒,叶筠童对于这个老头子的感情是极复杂的,甚至有时候想一把掐死老头,但他最终还是没下去手,毕竟和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老人在临死的时候告诉了叶筠童一个天大的秘密,也就是他的身世,以及相关的一系列传说,而且还有他生身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叶筠童,然而,这些如同故事般的往事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仍旧过着以前一样的生活,老人死后有一个猎人收留了他,并妥当安善了老人的葬礼,从此他终日学习如何打猎,每到冬天来临,他和猎人都会下山来到这间破屋住上一整个月,到了他十四五岁时,猎人遭遇了一次仇杀,当他回到山上的时候猎人已经奄奄一息了,猎人把自己的弓传给了叶筠童,并再三嘱咐他,弱冠之前不得出眉州城,若是有人问起那把弓箭,就说这弓是捡的。
自此叶筠童再次过上了举目无亲的日子,日子一晃就是七年,这段时间对于他的改变是巨大的,而且在眉州城的那段日子里,对于原名叫叶筠童的小叫花子来说是极好的,随着自己捕猎技能的提升,可以不用和乡绅门口家的狗抢食,在猎人那学了几手不入流的把式,碰到欺负自己的人也有了几分自保能力,时不时可以上山猎野鸡兔子开开荤,就连自己破屋对门对户的农家妹子——喜娃都对他芳心暗许,任由他欺负,更不用说还能和老秀才一起在醉春楼讽古嘲今,趴在墙头看唱曲的小娘子沐浴更衣。
然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叶筠童感觉到猝不及防,他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感,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来到喜娃的家里,房间没上锁,打扫得很干净,在里间叶筠童看到一个蓝灰色包裹,像是刚放在那的,不起眼的包裹里面放着三双鞋靴,叶筠童试了试觉得挺合脚,就收下了,他知道是谁留下的,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说真的,打小过惯了贫苦窘迫日子的他对于圣人礼仪,诗书道德之类的向来嗤之以鼻,在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一切能占得便宜尽量不要放过,因为此刻的羞耻心能造成你下一顿的饥荒,他就像一个在末日下存活下来的蝼蚁,一切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