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燕山和陈元雷在远处瞧见了一切,但在叶筠童最危险的时候并未直接出手,也可以这是个考验,考验他的武力,考验他的心性,考验他的应变能力,当一切尽收眼底时,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没有恼怒叶筠童杀人,一个当兵杀敌的爷们如果连个人都不敢杀是没有理由留在退甲营的,更何况只是几个地位低下的奴仆。
窦燕山见此间事了,与陈元雷缓缓走向叶筠童,此时叶筠童正认真搽抹着大黄弓,软剑极影早已收入腰鞘,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开弓出剑,后续保养必不可少,如果保养不妥,纵是干将莫邪也逃离不了锈迹斑斑,沦为废铁的境地。
因为叶筠童的怒气杀人,短时间内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野狼子没有继续向他靠拢,似乎在等后续上头的态度。窦燕山走到叶筠童跟前,此时,陈元雷倒是后退半步位于窦燕山之后,这个叫规矩,窦燕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细眯着眼睛,探出半个身子,也不说话,像是宫里得宠的公公在打量着手底下那些个年轻宫女,看得用不得。
叶筠童心思百转,窦燕山身着便衣,头发倒是一丝不苟的盘在后头,看上去就像眉州城庆祥米店的掌柜,不过敢在退甲营身着便衣招摇过市者,当是极有地位吧。于是抱拳俯身,也不说话。如此二人僵持良久,****雷看不下去了,大喝道:“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刚在我云当城的地界杀我退甲营的兵,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咬文嚼字对于一个名字都不会写的沙场误会无异于凌迟,好不容易说全句话都是漏洞百出。
叶筠童抬起头,眼神疑惑地抓了抓头:“将军不是说了吗?此地不是云当城?”
“你……”,陈元雷脸都红了,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作势要打,叶筠童暗运一口气,蓄势待发。
燕山伸手把他拦了下来:“好了,你这小子就是这么对为你解围的恩人?若不是陈将军为你打点,你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别不信,此地五里外有一队人马,个个武力高强,是江汉庄家那老头子为了照应他宝贝儿子专门运作的,你倒是聪明没有离开,不然的话这会儿尸体都只剩余温了。”
叶筠童头上冒出了冷汗,如果真像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所说,自己刚才差点着了道。
“小的岂敢,不过还是要多谢陈将军的大恩,不过不是小的狂妄,庄家真要把我留下也是不大可能。”叶筠童再次向陈元雷作揖,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后背的牛角弓。
窦燕山对于叶筠童说的话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是眉州人?据说是个孤儿,可有名姓?”
“大人所说正是,小的自幼父母双亡,无名无姓。相识的人叫我阿牛,此番前来云当城是为施展一身本领,为国效力。”这一套与之前所说俱无出入,窦燕山此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来云当城当兵不一定要你为国效力,但用到你的时候,你要在那个位置上,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的银子也不是为了打水漂的,你那身本事我都看到了,男人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窦燕山说完转身走开。
叶筠童一愣,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但没有迟略跟了上去,来人给他的感觉深不可测,若是像害他,犯不着把他往兵营里头引。
路上陈元雷在叶筠童背后踹了一脚,骂了句:“他娘的,你早上没吃饭啊,走快点,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显然还是记着仇,故意刁难他。
“次奥你老母,你要不是穿着这身衣裳,我……”叶筠童吃准了对方的脾气,也不管对方是朝廷正六品的实权将军,誓要从言语上赢回些颜面。
“兔崽子,敢骂老子,我抽你丫的。”陈元雷怪叫一声,把握着分寸追着叶筠童一顿胖揍,一路上阵阵侧目,庄少爷的暗哨,赶紧把这个消息带回到主子那。
可怜那套崭新的袍子,在地上檫成了碎布条,叶筠童脸上全是土,头发也乱了,但嘴上一刻也没闲着,陈元雷越打越来劲,慢慢的加重力道,但叶筠童摔倒的次数反而少了,显然之前不过是顺着领导的意思随便演演,陈元雷暗道好小子敢在我面前耍花招,眼看着到了杏子堂,陈元雷大喝一声一记崩雷掌直拍过去,叶筠童暗暗叫苦自己已经难以招架了,这大老粗竟然来真的,连忙用手臂交叉护住胸口,顺着掌势向后退,最大限度的卸掉陈元雷这记掌法的力道,但还是被拍得退了一丈远,气机瞬间紊乱,胸口一阵翻滚,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元雷嘻嘻哈哈的走到叶筠童面前,蹲下来拍了拍叶筠童的头:“哎,小崽子,你不是挺能骂的吗?你倒是骂一个给大爷听听?我让你骂,让你骂……”,说着连续给了好几个板栗。
叶筠童趴在地上运功调息,硬憋着一口血没喷出来,但吐字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用手在地上画了几笔,然后又用手擦掉,写了个“操”字,本来他想写“****大爷”,但是无奈“我”字忘了写,后面那几个字也写不下去了,索性就没写了。
陈元雷瞅了半天硬是看不懂,狠狠地盯着叶筠童:“读书人了不起啊,还写字骂人?先生教你写字骂人吗?这写的什么鬼东西。”说着又狠抽了几下,把叶筠童百汇穴的真气都打散了,眼看着都不行了他终于放过了叶筠童,这时有一个身着软甲的威武汉子凑到陈春雷耳边说了些什么,陈春雷步入杏子堂与窦燕山商量些事情,并交代他把叶筠童安排好。
叶筠童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个大老粗比自己还没学问,活生生的目不识丁,顿时有了几分优越感,又不仅想起了之前教自己写字的老秀才,于是默然在地上盘坐疗伤。
老秀才没有名字,或者说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在眉州城终日晃荡,满嘴之乎者也,有的时候也靠写信,算八字混口饭吃,久而久之就都叫他秀才,年纪大了,就叫老秀才。老秀才对自己的职业是很不满的,按照他的想法自己是读书人,即使不能居庙堂,忧朝廷,那也要教书育人,教化众生才不是?可建私塾是要钱的呀,自己那葫芦里的二两烧酒还得靠老板施舍呢,谈何为人师表。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想着了一条法子。眉州城有条著名的胡同,叫泰隆胡同,泰隆胡同有家窑子叫醉春楼,那家老板娘据说当年和着老不死的有一腿,因为秀才以前是薄有家资,所以像这种风月场所他倒是没少来,不过一般只听曲,当年还是名角的老板娘的秦淮曲唱的特别好,在那一带是有些名气的,老秀才和老板娘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相识相知,但是后来秀才的爹死了,家道也就逐渐中落,再不复往日光景,老板娘也逐渐人老珠黄,所幸攒了些银子,在泰隆胡同立下牌坊,老秀才流落到眉州城看到曾经恋人活的还是那么风流潇洒,他迟略了好久才与其相认。
老板娘要秀才娶她,也不管他穷不穷,但秀才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清白世家,一再拒绝了老板娘的提议,老板娘甚是恼怒,但也没有不计往日情分,时常接济秀才,秀才也一再表示感谢,并表示将来有一天自己咸鱼翻身,一定报答,就这样老秀才留了下来,活在了这个本来不属于他的世界。
秀才还像往常一般去醉春楼听曲,然后闲暇之余缠着楼里的姑娘教她们读书识字,追思古贤,楼里半数的姑娘都是不大乐意的——老娘衣袋一解,不怕那些个风流财主的钱袋不开。但也有目光长远者积极听课,或是为了和老板娘拉好关系,多接些生意,或是为了日后洗干净身子相夫教子,会写几个字总更像大家闺秀些。
叶筠童常去醉春楼挺曲,老秀才和他很投缘,经常给小雏鸟叶筠童讲些荤段子,还教会了他那些姑娘门口上的房牌怎么念,而老秀才给楼里的姑娘讲课时多半会拉上叶筠童,因为老秀才觉得有教无类,不应放弃任何一个“好学”的学生。
所以现在叶筠童知道的几个字全是老秀才教的,算是半个授书恩师,后来老秀才死了,死得很惨,这个终日只要二两烧酒,一碗糊糊就可以活下去的老秀才死在了醉春楼一个姑娘的肚皮上,棺材还是老板娘打的,埋在眉州城外的护城河边。
事情发生在一个秋夜,那一年叶筠童惹上了一件事,一件改变一生的事。老秀才没能熬住毒打,出卖了叶筠童,最后叶筠童险死还生,在喜娃的以死相逼下活了一条性命,他很痛苦,尤其在得知出卖自己的是一起爬墙看寡妇洗澡的亲密战友,逃生的当晚,他来到了醉春楼,看着不停咳血,卧病在床的老秀才默默无言,手里从肉铺偷来的剔骨刀狠狠地扎在桌子上。
老秀才醒来时看到叶筠童坐在他的床头,老眼留下了浑浊的泪水,这个即便在家道中落受尽欺凌的穷酸秀才一直不曾在人前留下过泪,因为他自觉一生坦荡,不曾欠过人家半分,而且圣人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以老秀才饱受风雨的一生不曾有过愧疚,但是他最终没能善了,他熬不住毒打屈服了,出卖了自己的学生,他有愧,他觉得悲哀,所以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血泪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