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内,这一夜委实不太平,宫内的宫女内侍都战战兢兢不敢松懈,宫灯也亮堂堂地点了一夜。太医稳婆立了一屋子。
听到真贵人龙胎不稳的消息后,皇帝头一个便来了,再来的便是常年执掌后宫大小事务的徐惠妃,最后便是些平日里也不甚打交道的妃嫔了。
皇帝蹙眉负手踱步,内殿里真贵人的痛呼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是揪住了皇帝的心尖尖,一紧一松、一痛一缓。
徐惠妃轻轻地宽慰道:“陛下,小皇子洪福齐天必然无虞,母子平安。”
皇帝缓了缓步子,温和地看了眼在一旁也是一脸紧张的徐惠妃:“你说得对,母子平安。”
口里虽这样说着,可见到颂云又端了盆血水出来,看着鲜红的水在盆子里荡,这位年届不惑见惯了生死的皇帝陛下竟然苍白了脸,待颂云泼了血水,他一把拉住她:“说,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又这样了!才半个月不到就两次遇险!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照看主子的!”
面对皇帝的连声斥责,颂云倒也不畏惧,她冷静地屈身:“回陛下的话,陛下的问话奴才们也困惑,奴才们都是盼着主子们好的,也盼着小主子平安降世生龙活虎,奴才们也能跟着沾光。”
“上次的事儿过后贵人的一应事宜都交由徐惠妃打理,她是个细心的,绝不会在吃食穿戴上出岔子,”皇帝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问,“白日里你们小主可出过咸福宫?”
“晌午过后小主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颂云低头回话。
听了这话,皇帝的脸上即刻有了厉色:“摆驾慈宁宫!”
屋内真贵人满头大汗,身体不安分地躁动着,仿佛是听到皇帝的话,她嘶声力竭地喊了声:“陛下!”
皇帝听得真贵人叫他,才迈出门槛,又急急忙收脚往殿里头走。
咸福宫外内侍得了信,圣驾已摆好多时,却仍不见皇帝出来,遣了人去问御前伺候的大总管祖谦,祖谦一脸不可救药,拍了那人脑袋瓜子:“眼睛都是长在屁股上的,没看见吗?不去了!”
皇宫说大也大,住在里头多少年难得见一次面的大有人在,说小也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一日功夫便尽人皆知。
太后早上吃过早膳睡回笼是多年来的习惯,也因此免了后宫里那些个莺莺燕燕大清早的来慈宁宫请安。
只是今日个,太后的回笼觉没睡踏实,早上多吃了几块玫瑰酥,这会子肠胃胀气难受地不由叫了罗宓伺候她起来。
又叫罗宓扶着她绕着慈宁宫走走,方便克化。只是这股子难受劲就是过不去,没法子,便嚷嚷着传太医。
“太后,上次周太医来的时候留了些消食丸,您先用着若仍是不舒坦,再传太医也不迟。”罗宓搀着太后轻轻地说,语罢又朝边上的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两小宫女得了指派,一个往西偏殿去了,一个则悄悄退出慈宁宫。
真贵人小产的事儿闹了一夜,这会子宫里的御医还全在咸福宫,万岁爷坐镇谁敢来慈宁宫?
再者,昨天白日里才来的慈宁宫,夜里就要死要活,矛头直指太后。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万岁爷只怕不信有人敢这样胆大妄为谋害皇嗣,但是太后不同……
太后拿手覆在肚子上,左揉几圈,右揉几圈,仍旧是不自在。
好容易吃了药身子舒畅了些,心情却依旧不好,左指指右点点。太后脾气虽不好,但却极为护短,从不责罚慈宁宫内的宫人。
这会子太后正满肚子不畅快,但又不舍得对底下人发作,巧的是尚宫局正好遣人为老太太送冬衣。
老太太瞟了那送冬衣的几个宫人,又拿手挑了挑衣裳,忽地神色一沉:“好啊,感情欺负我老婆子老眼昏花,看看,居然绣芍药!我是母后之尊,芍药是什么,那是妾穿的!”
底下的几个小宫女不敢争辩,只连连磕头请罪,跪在前头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却神色自若,定定地磕了几个头后,她道:“太后有所不知,奴才曾为此事询问过苏尚宫,只是苏尚宫告诉奴才绣芍药是您的意思。”
太后一听,嘿,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侧头看了看罗宓,却见罗宓微微摇头。太后脸色又沉了沉:“传苏尚宫过来问话。”
慈宁宫与咸福宫相距并不算太远,方才悄悄出去的小宫女已经回来,她走到罗宓身边,小声道:“救回来了,皇子无碍。”
罗宓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太后,太后正一脸不快:“说什么悄悄话,我也不能听?”
罗宓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咸福宫的事告诉了太后,若是皇帝仍要责怪,好歹也有个准备。
太后听了气得直跺脚:“我说今日个怎么大清早就不顺当,敢情是有人找晦气!好好好,摆驾咸福宫!”
罗宓本不想太后去咸福宫,可转念一想坐在这慈宁宫等皇帝来,岂不是更不像太后作风,反倒叫人怀疑太后做贼心虚。
慈宁宫里正要摆驾,宫道里却传来一嗓子通报:“万岁爷驾到……”
太后听得皇帝来了,心下突地一急,这一急却叫她脑袋难得的灵光了一次。
昨日个真贵人前来是为了激她说出银辉下落,一计不成,便有了夜里的构陷,此刻皇帝来慈宁宫,一则是来问罪,二则怕是要寻银辉。
她一把拉住罗宓,咬着牙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接着她冷了眸子:“把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