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荫楼分上下两层,下层东梢间为过道,前后都设有门,前门自然是在慈宁花园内,后门则孤零零地开在慈宁宫宫门对面的宫墙上。后门口伸出一小溜平滑的坎子,一爿红漆木门深深地嵌在厚实的宫墙里,雪沫子打下来倒也落不进去。
凡小青低着头在天寒地冻里打着冷颤,忽而啪啦一声积雪滑落树枝,接着那扇镶在宫墙里的门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宫女,莫约十二三的年纪,许是才进宫,脸上还显露着青涩和灵动。小宫女偷偷打开门,伸着脑袋朝西上方看,末了压低了嗓子喊道:“花骨朵儿,你抓到了吗?”
凡小青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内侍正扒在慈荫楼旁的那棵松柏树上,一点点儿往上爬,再往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坐在树梢上居高临下地喵咪一声,感情是在捉猫。
树上的小内侍爬得战战兢兢,哭着嗓子道:“这小畜生可害死我了。”
凡小青在慈宁花园待了些日子,却从未见过这白猫,宫里宫人不能养猫,难不成才离开一日,就有贵人主子暂住慈宁花园礼佛参禅?
那叫花骨朵儿的内侍哭嚎着,上不得又下不得,后门口张看的小宫女也跟着着急起来:“怪你,明知道老太妃最宠爱这猫了,你还叫我抱出来给你瞧个鲜,这下好了,管他什么波斯猫不波斯猫,逮不住它咱们俩儿都得挨罚!”
小宫女一着急,眼眶子也跟着红起来,眼看着就要哭,凡小青上前一步在小宫女面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入宫时管带姑姑没同你说宫里哭不得?真要哭了,那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躲着哭,你这眼泪流出来叫人看到,也是要受罚的。当务之急不是哭,先把猫捉到。”
适才这小宫女一心惦记着猫,压根没发现宫道里头还有其他人,这会儿凭空出现个人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又听着凡小青说的话,硬生生把夹在眼眶子的泪倒了回去。
小宫女惊魂甫定,怯弱弱道:“这位姑姑,我知道错了,可这猫就是不下来,我也真是没法子了。”
凡小青安抚地拍了一下小宫女的肩:“我来替你想法子。”
小宫女如获至宝,两眼放光,拉起凡小青的手就叫:“姑姑,您真是好人。”
凡小青有些无奈,这姑娘也忒单纯,不过单纯些也好,方便她进出慈荫楼,免了她再费周折。
凡小青记得慈宁花园里有一颗木天缪,到了秋天结果子的时候一准有猫过来偷吃果子,吃完以后就跟喝醉酒一样眯着眼睛躺地上晒太阳。
凡小青看了看小宫女,小宫女乐呵呵瞅着凡小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凡小青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笑了:“猫爱吃木天缪果子,你去东耳房找找看,兴许有木天缪的干果子。”
这时候小宫女却发觉了不同之处:“咦,姑姑您怎么知道东耳房有那东西?”
“你来慈荫楼之前我恰好在这儿当差。”凡小青见她这样问,心想这小姑娘倒也不糊涂。
小宫女听她这样说,突然有些局促地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姑姑,我能再求您一件事儿吗?”
凡小青点点道:“你先说说看。”
“是这样,我昨日个才分到慈荫楼,这么大一栋楼,就我一个人打理,”说道这里,她在凡小青跟前转了一圈,“您看我就这么个小身板,做起事来本就不得力,在这儿当差又是头一遭,真是不知道怎么下手。您是这儿的老人了,能给指点指点吗?”
这事儿正中凡小青下怀,她一早料中这小姑娘才来慈荫楼无人交替经验做起事情难免遇到挫折,但她看似冒失实则有些小心思,所以凡小青有意提及自己在慈荫楼当差的事儿,果不其然,小姑娘动了心思求助。这样一来,凡小青到慈荫楼也有了由头。
两人先是在楼里头搬了梯子让花骨朵儿从树上下来,花骨朵儿双腿直发颤,身子都僵了,看着凡小青的眼里激动到满眼溢满泪花,拉着凡小青的手直说:“姑姑您救了我一条命嘞!”
凡小青被他拉扯地有些尴尬,看了树上懒懒散散的猫,道:“你在这儿看着它,别叫它又跑了,我和她去找法子引猫下来。”
小宫女名叫潘宝儿,一张小圆脸还没脱婴儿肥,肉嘟嘟的也还蛮可爱。
两人好容易从东耳房取来木天缪干果子,潘宝儿低头一看,“哎哟”叫了一声:“姑姑,您鞋都湿透了,快去屋里烤烤火吧!”
之前心里惦记着事儿凡小青倒还不觉得,被她这样一提醒顿时就觉得下身冷得没知觉。嘱咐了潘宝儿把干果子捣碎撒在树下,凡小青便往慈荫楼里去。
只是此刻的凡小青并非烤火,她心心念的是张庸出宫前的那张纸条,纸条上的慈荫楼意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慈宁宫内,真贵人坐在锦凳上仰视着侧靠在坐榻上的太后王氏。
太后吸了口烟,呼出一口烟沫子径直往真贵人脸上吐,真贵人被呛迷了眼睛,眼泪花卡在眼睛里,拿丝帕去擦,却被太后抢了去。
太后拿两个指甲尖尖夹住丝帕,像是怕污了手,却又道:“这帕子看着不错,我听闻你不善女红,真是讹传。”
真贵人也不讲究,干脆用手背按了按眼睛,随后微笑:“也不怕老太太您笑话,我的确是做不好女红,这帕子还是我做宫女的时候银辉送给我的,您瞧月亮可不就是银辉嘛,我就是底下的那个珍字。”
真贵人有意将银辉的名字在太后跟前提了又提,果然,刚说出银辉名字的时候,这位老太太有一瞬的失神,也只是一瞬,她已经将自己掩饰好:“银辉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屋子里被熏过檀香,静气凝神的气味却全然不像是这位盛气凌人的老太太的格调。
真贵人甚少来慈宁宫,看着室内奢华无度的摆设不禁有些哑然。单就西厅一间,便有三排黄花梨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精致玩意儿,小的玉石古玩不说,大的瓷器花瓶也是并着墙根一溜码到门边。
传说这位太后出身寒门,嫁给先帝爷时,先帝爷还是个府衙文书先生,先帝爷本是个有情义的,打下江山之后不忘糟糠之妻将当初的寒门妇封作皇后,但这位糟糠妻许是早年吃够苦头得了富贵总免不了低看人一等,看谁不开心便摆皇后架子,更是将自己出身视作禁忌,谁说了便治谁的罪。这番做派终究引得先帝爷厌恶,于是将这位皇后搁置高台不愿见,长此以往下去,皇后的脾气也越发古怪奢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