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想要彻底解决虚空魔兽产生的根源?第一传说和历代王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凭什么能做到?”流星对政幽这个送来了自己急需信息的人,其实很感兴趣,因为她所认识的人里,有很多都和他相似,同样拥有着被他人视为“疯狂”的执着。
“大概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已经疯了,所以连为什么前往混沌虚空都懒得去想了;只是单纯的想要做点什么而已。”政幽身上的暮气更加浓厚:“当时的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目标的话,从他们全都逝去那时起,我就失去存活下去的理由了。”
按照真实经历的时间计算,他成为旅行者后,已经有了五百多年的时间,虽然很长,但按照圣者的生命极限来看也不过占据了寿命的四分之一而已。换算成普通人的岁数,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但此刻的他,却像是个真正的经历了五百年而不死的普通人一样,身上满是暮气与看透一切的沧桑。
因为一个纯粹的意外,政幽失去了他当时所有的朋友。而且死在魔物手中,是真正的形神俱灭,所有的存在痕迹都会被混乱吞噬,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那时的绝望和痛苦也几乎完全击垮了他的意志。
但他很清楚这种状况并不适合于旅行者的世界,而且至高王座也会放弃失去潜力的他,所以他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决定。
政幽很有智慧,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圣者。那时的他,不得不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道路。他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去悲天悯人,而是很快就从悲伤中走出,为自己定下了复仇的目标。尽管当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向谁复仇。
最后,大概是这悲愿的缘故,他最终成为了圣者,可以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去和无穷无尽的虚空魔兽殊死一战。
看起来很完美的一生,不是吗?
但实际上呢?从悲伤中走出,说起来容易,但真正的做起来,除了理智到无情的人外,又有谁能够轻易做到?这种挣扎一直存在于政幽的心中,轻易的做出了“正确”选择的自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吗?但若是不作出那种选择,自己又能活到现在吗?
虽然他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这不能阻止迷茫一直存在于政幽的心中。
自己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朋友的?是催化自己成为圣者的踏脚石吗?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自己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因那件事造就了现在的自己的庆幸吗?这些事情政幽并没有随意的抛之脑后,而是不断的认真思索。
人是善变的。如果不这样不断地回顾,他很怕自己失去了那时目睹所有人死亡时所产生的情感。正是那情感支持着他,重新拥有了战斗的意志。但这种名为复仇的感情似乎在他的心中占了太多的部分,以至于其他的感情都淡漠了下来。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一切正确吗,自己是否忘了什么,是否有了什么变化。他在疯魔了一般的向着目标迈进的同时,也在心中不断的挣扎着,仿佛拷问着自己。这让他的内心比看起来要更加的沧桑。
对于旅行者而言,这种沉迷于过去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会让心灵的防线出现漏洞,被某些存在入侵。对于这样的旅行者,至高王座一般都会用种种试炼来帮助他们走出来,但要是走不出来,却也不会太过执着,反而会直接放弃这个旅行者,并在各种优先序列里将之剔除掉。
也就是说,任其自生自灭,不再关注。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幽却从一次次的危机中闯了出来。这让他远比平常的圣者要强大得多,这也是他战胜那位老圣者以及敢于前往混沌虚空的依仗。
“有的时候,人们前进的唯一理由或许便是心中那不灭的执念吧。这虚幻的执念甚至拥有超过精神空间里实质存在的意志的力量。”政幽轻声感叹道:“但当这执念无法被别人理解时,就只能收获一个疯子的评价了。”
“好不容易成为了圣者,却为了前往毫无生存希望的混沌虚空而拼尽全力,费尽千辛万苦所为的,竟然是为了走上一条注定死亡的不归路。在很多人看起来,这种行为除了疯狂还能用其他的任何词语来解释吗?”
“当然不能。”政幽自嘲的一笑,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疲惫和迟来了五百年的痛苦:“我是这样,您不也是如此吗?”
“我不知道您追求的是什么,但寻找存在于平行世界中的自己,并一个个的找到留在身边。平行世界永无止境,而那种连最普通的能力者都知道是毫无希望的行为,能支持您继续下去的,一定是一个哪怕虚空毁灭、重塑也无法改变的执念。”
“从这个角度看,您即使是现在内虚空最强大的人,也离不开疯子这个称号。”
“说得好。”回答的不是流星,而是一只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看似普通的飞鸟:“其他人暂且不说,我们这些所谓的传说,又有谁不是疯子?”
这小小的动物就像任何一个虚空世界随处可见的鸟儿一样,但它身上熟悉的气息,却让政幽目光略微一凝:“笼中之鸟,大人您怎么来了?”
“在你走之前,送你一程,并顺便感谢一下流星。再怎么说,你也是我选中的替身,虽然说是曾经的选择。”飞鸟双翅一扇,无数金丝在它身边凝结,然后编织成一个鸟笼。飞鸟站在鸟笼最上方,歪着小脑袋,用黑亮的双眼看着在场的其他两人:“因果蛛的事,多谢你们了。稍后我就可以夺回有关因果的权限了。”
“下次可不要随便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流星皱了皱眉头,似有些无奈的说道。
“嘛,你也知道,当我放弃一切融入平行世界中的自己时,这权限很容易转移的,除非有人替我坐镇店中。顺便一提,我上次选择的替身就是这个小子,但那时他没有足够的力量,而现在他又要离开了。”飞鸟扇扇翅膀,梳理了一下羽毛,用鸟喙发出了青年男子的声音。
“那你就不能和小六放弃那不靠谱的计划?”流星声音里的无奈已经清晰可闻了。
“这是我们的选择。换成是你,你能放弃寻找并融合平行世界的自己吗?”飞鸟满不在乎的说,完全不顾这话语中透露的隐秘。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而这些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行为,不就是我们‘疯子’这个称呼的来源吗?”
“我放弃了在无尽虚空中所拥有的一切,不断融合进平行世界中的自己,只为了能与她再见一面。”将意识附身于飞鸟上的第四传说、愚者说道:“而残印则不断将自己的存在抹消,将力量分散到所有平行世界中的自己身上——当然,我们也有自信,再次出现的自己,会做出和如今的我们一样的选择。”
“【疯】的定义是什么?所思所行异于常人,不为人所理解,这大概就是疯子最初的定义。”
“终焉之王就不说,舍弃现有的地位前往混沌虚空深处,过不了多久,他就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消失殆尽,被混乱侵蚀。除了我们几个外,彻底没有人记得他了。”
“被遗弃者更是个完全的疯子,整天没事就找那些野兽的麻烦。他还真以为能够拉起一个完全由虚空魔兽组成的军队来反攻混沌吗?”
“鬼九那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好好监测各处的交易是否公平,却开始寻求起了虚无缥缈的运气来。他难道还想在自己的权限中填上【命运】这一条吗?”
“也就小白那家伙还好一些。不过虽然它只是在整天睡觉,但作为虚空魔兽,却拥有理智并服从于某个人,这本来就不正常。”
“这是我们所选择的,达成目标的手段。”
“虽然我们这些传说都存在着种种不为人所理解的地方,但最终,无量众生中也只有我们的名字被人传颂,成为不朽的传说,用我们手中的权限支撑起了无尽虚空。”
“大概,也就只有心中有着执着的存在,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吧——哪怕我们宁愿舍弃这些来换回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
飞鸟的声音低沉且沙哑,而在一边听着的政幽和流星也神色黯淡起来。因为,他们其实都是愚者所描述的那种人。
虽然表面风光,但他们在走到这一步后,到底失去了多少,真的是只有他们自己和至高王座才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种遗失,是不随他们意志产生的。
登上王座者,必满身伤痕,这是政幽第一次踏足无尽虚空时所得知的。如今,他距离王座其实只有几步之遥——哪怕这几步与天堑无异——所以他对这句话的理解也远比当年深刻。
其实不止是王者,任何人都是在一次次痛苦中成长的。得到多少,相应的,便需要失去多少,这才是公平。
虽然这公平并不为人所喜,但只有公平才是无尽虚空存续的根本准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