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喜临门
“老爷恭喜啦！”只见北院里的黄二管家欢天喜地从外边箭步进来，向正在书案上写斗方的李德清禀报道。
“混账东西，慌什么？”可能是黄管家刚才那一忘形的大声禀报，惊吓到了他。李德清很是生气。
“什么事？”
“老爷，正院的大太太让我告诉您，北院的大奶奶生了。”
“生了？”
“对，还是个少爷呢！”
“嗯，好，生了就好，老太太那边知道吗？”这一从天而降的大喜事，把李德清刚才的怒气冲得一干二净了。
“老太太那边，大太太刚打发正院的王管家去报喜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南院的二奶奶生了。”
“是吗？西院家的也生了？”
“是的老爷，还是个少爷呢！”南院的杨三管家气喘吁吁地报喜道。
此时偏阁长桌上的摆钟正好敲响了三下。
“好！真是三喜临门啊！今又除夕，老太太能在福寿之年又喜添两重孙，实属喜上加喜！现在已是酉时，黄管家你先把府上的公子们都通知到，叫老先生今天可以给他们早点放学，顺便把老先生也一起请了。一个时辰后你就去钱庄和老庄，把二老爷和三老爷他们都请来吃年夜饭，记得多叫几个抬轿子的，钱庄那段路不好走，让轿夫们脚下留点心。”
“是，老爷。”黄管家领命后，擦了擦汗，急忙退下了。
“你赶快叫王管家通知正厨房管事的婆子，就说府上今天有大喜事，除了预备好年夜饭食，另叫她们按以往公子们生日时的规格再加设好庆喜宴，庆喜宴在后半夜守岁时进行。你今晚就在正堂当差，一会协助王管家料理府上晚宴的大小事务。办好了你们老爷有重赏。”
“是，大老爷您放心。我先去给王管家捎话，等捎完话我告诉南院二少爷一声这就回来当差。”
“好，你下去办吧。”李德清边应边摆手，示意杨管家退下。他回到书案继续拿起毛笔，写下一个大大的“孫”字来。他放下笔，先是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又拿了一张宣纸，提起笔，蘸了蘸墨，继续写了个大大的“孫”字来，他把两个不同字体的“孫”字放一并，理理胡须，高兴地说了句：“我的好孙子啊！”
然后“哈哈哈······”大笑，他这一笑却把正在进来送茶的琴儿吓个半死，没想到琴儿手一哆嗦，茶碗不小心打碎在地。
这丫头素日胆子就小，何况是在大老爷身边当差呢。
琴儿吓得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地哭着道歉、求饶。
“混账东西，连个茶碗都端不稳，养你还有何用？叫你们老妈子过来，她是怎么被调教的？”李德清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老爷，你这次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老爷······”琴儿连连磕头求饶，那额头早已磕出血来了。
李德清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来。
他左手攥拳背着，右手狠狠拍案严斥道：
“快叫你们老妈子来，拖下去，给我好好调教调教。”
“哎呀呀！我的娘啊！你个不知好歹的，大喜的日子，你就惹老爷生气······”只见一个约四十上下的老女人闻声进了书房，冲着跪地的琴儿先是一阵责怨。
“你赶快把你‘娘’给我拉下去好好调教，这就是你给我调教的人？连碗茶都送不好。你是怎么管理下人的？我这几日看她老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爷您老消消气，这都怨我，我这就领下去好好调教，调教好了给您送来。”
“不用了，还是换个比较伶俐一点的丫头吧！”李德清背身很是失望地摆摆手示语道。
“她是谁介绍进来的？是哪的人？”过了会儿，李德清平了平心中的怒气，又转身询问道。
“回老爷话，她就是羊倌的独生女——琴儿。”老女人跪地低头回答道。
“哪个羊倌？”现在府上佣人过千，就光分管牛羊猪狗的就不下五十人。李德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何况家畜放养之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三儿子李顺料理的。
“咱们李府佣人成百上千的，老爷您事物繁杂，像这种小事，您是当然无暇关注的到的。那羊倌就是那年没在正厨······”
“哦······”
经过老女人这么一提醒，李德清这才记上心来。
“原来是他。”
“就是他，老爷。”
“那好吧！本想是赶你出去的。你既然是他的女儿，那就暂且留下，让你吴妈好好调教。不过，你这几日一连犯事，给你个记性。吴婆子你给账房的大少爷说一声，扣去她这个月的月银。并打发她去后花园，找个护花的什么差事让她干。”
“是，老爷，还不赶快谢谢老爷不赶之恩。”那老女人戳了一下跪在她身旁的琴儿。
“谢谢老爷不赶之恩，谢谢老爷了。”琴儿这才化险为夷，捡回了一条命。倘若真被逐出李府，她无亲无故的，一个弱女子能去何处谋生？去沿街乞讨？不，谁见过十几岁的姑娘出去乞讨的？只能是一朵鲜花落入红尘胭花楼了，那只不过是赎了性命，卖了身，给了他人做嫁衣裳可惜罢了。
“好了，你日后要倍加珍惜，可不得再出什么乱子。要不然，我把你们俩一块都赶出去。”
“是，老爷。”琴儿吓得又是一抖。
“老爷您放心，我定能好好调教她的。”
“嗯，你们都下去吧！别忘了把这儿暂时的空缺给补上。”
“是，老爷，我这就去选个伶俐的丫头来。”老女人应后起身倒退出去了。琴儿拾起地上的碎茶碗也跟着退下了。
“我的个娘啊！你这死丫头，差点要了你老娘我的命了。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给我走快点。你个挨千刀的······”老女人在琴儿的胳膊上老练地狠狠掐了两下。又在琴儿背上用拳头使劲砸了两下。这两下下去，虽砸得琴儿脊背“嘭嘭”响，还差点栽倒在地。
但她还是忍气吞声，朝着柴房走去。
日幕之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只见两乘大轿，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敞直的南北各街，缓缓移来。
街道两侧的布市酒馆早已打了烊。只有无家可归的乞丐，两眼冒着羡慕而惊恐的目光躲在墙角暗处，张望这素日罕见的阵势。
或许，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肚中空洞的酸痛。
此时，李德清早令李善率领众少爷、孙子辈们在李府大门外迎接两位老爷。
那乞丐只听得高墙院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鼓琴钟乐甚是舒心。
最令乞丐垂延欲滴的是那美味佳肴，香气诱人。
两位老爷先是令随从把所带贺礼交于大侄子李善过目，李善看后先是一番客道之语，随后又令黄管家领着账房管事的把贺礼抬去账房。
两位老爷洗完手后，由李善领着他们去了祠堂。
李德清和众少爷、孙子们早在祠堂外等候，两位老爷先是和李德清打了打招呼，问了好。
正值一更天。
众人跟着李德清出了祠堂，走出李府大门，李德清从王管家手中接过票纸，朝东方跪地化纸票，迎接先人。
李德清跪地念道：在这辞旧迎新来临之际。岁逢······之时，愚孝子李德清率众弟、子、孙等前来恭迎列位先祖进祠堂，享受岁末大年三日香火、海珍祭品早已进献。以尽后人之孝道，感念先祖千秋万代之之恩泽，望先祖在天之灵，保佑李府后世子孙安康繁荣。敬辞完毕，众人随李德清磕了头，李德清持着点着的香进了大门，此时下人早就放起了长串的鞭炮、大炮仗，好是喜庆。
众人随李德清来到祠堂，老先生站一旁主持。李德清持香作揖，众人也学着大老爷作揖、行三拜九叩大礼。那场面十分壮观，如同文武百官朝拜皇帝一般。
此时，祠堂院中鞭炮齐响，震耳欲聋；烟花冲天，绚丽多彩。
祠堂灯火通明，香火旺盛，香果肉菜等祭品应有尽有。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由于祠堂甚大，加之入夜比较寒冷，祠堂里还转设有炉火，可供看管祠堂的人烤火奠茶所用的。
敬完香，两位老爷在长侄李善和众侄、孙的跟随下去正堂拜见老太太了。
涌动的人群中，二老爷的长子李锁的二公子李祥，和一旁年方十二的伴童，名叫余晨的，他们都是初次来府上的。李府的富豪繁华让余晨这个穷苦孤儿着实有些大开眼界。
他想：小主子府上就已经很是繁华了，没想到，这个府上比小主子府上还要繁华上好几倍呢！佣人也多些。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檀香木雕刻成的飞檐凤凰栩栩如生，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砌的墙面，一条石砖笔直的小径，从后院穿过园门直通前院正堂大殿。大殿中堂之上高悬一青松白鹤图，殿内檀柜上摆满假山、珊瑚、奇花异草等盆景，看上去十分漂亮。
老太太在中堂左侧寝殿，寝殿内以云顶檀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沉香木阔为床，床上有一紫檀雕刻美图的炕桌，炕桌上有熏香庐，只见炉内青烟缭绕，香味扑鼻，榻上放有加厚纯棉靠香枕，铺着软丝蚕绸棉，叠着玉带叠罗衾，正殿、寝殿地中各设有两个木炭火盆，盆中木炭焦红，还不时有火苗窜动，考得众人脸蛋发红。
老太太见两老儿子前来看望自己，八十有六的她满头银发，连牙都所剩无几，身体也大不如上月，但她今天比谁都高兴，看上去气色也很好。
三个儿子、众孙子、重孙们上前，一辈接着一辈地给老太太磕头，有的重孙她都从未见过，就是见过的，她也叫不上什么名来。实在是太多了。但她看着这些个稚嫩娇俊的小脸蛋很是欢喜，她赶紧叫一旁的姜夫人给诸位孙子、重孙发糖果。
“好了！你们都去自在地玩吧！赶明儿一早过来记得给老太太拜年，你们的红包老太太早就都准备好了！”姜夫人笑语道。
众孙子、重孙们齐声应后赶忙儿退下了。
“对，让娃们都出去自在地玩，省得站在这，被他老子爷们把孩子们都给吓着了。不过，看到你们这帮小乖乖们哦！我爱的都爱不过来啦！现如今又多了两个小子，我更是看得眼睛都花啦！哈哈哈！”
众孙子、重孙们齐声答应后急忙退下了。
“老太太你这是在享受四世同堂的大福啊！别人还没这个福呢！”三媳妇白燮风笑道。
“可不是吗？谁还有我这个福分啊？一大家子在一起吃团圆饭，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我也就知足了，放心了。”老太太笑道。
“老太太说得极是，平常百姓过日子，也就是图个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姜夫人说道。
两位老爷和老母亲一阵寒暄后也退下去了宴厅。
“哎！”老太太叹了口气，突然用手绢擦了擦早已湿润的老泪。
“您老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了？”姜夫人满脸焦急地关切道。
“想必是老太太被火炉熏得难受？我这就叫人撤去一两个下去。”白燮风说着，就已经准备吩咐下人撤去火盆。
“你们不要忙，我没有哪儿不舒服，只是啊······只是突然看着地上活泼乱跳的孙子、重孙儿们又兴喜，又伤心。”老太太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老太太您又伤心的是什么呢？说出来，让儿媳为您负担。”白燮风道。
“为已是快九十岁的老人了，再能活几年？”
“老太太您老身体还硬朗得很，活过百岁，不，是两百岁，不是三百岁······哎呀呀！总之长寿是不成问题的。”白燮风笑道。
“你们就别哄为开心老，别说一百岁，就是九十五岁为也就满足了。这大孙媳妇、二孙媳妇都有了，这······这三孙媳妇在外地，我恐怕是看不到了，这四孙媳妇都成家一年多了，肚子也没见大的，看来为也是指望不上她了。”老太太伤心地说道。
“您老就放心好了。倘若不能生，我就劝老四再娶个偏房，你说呢大姐？”白燮风坐在老太太身边，拉着老太太的手不停磨叽着，说时还不时朝姜夫人看看。然，姜夫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嗑着瓜子。
李祥在众人中见一位英俊出众，风度翩翩，逢人可亲，手持象牙棹子扇的公子哥在几位公子哥的前后簇拥下谈笑风生。
李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恼恨的眼神不时偷偷撇着雅琪。
一旁的伴童看出了小主子的心思。
“主子，他就是北院大少爷的三公子，比你大三个月的三堂哥雅琪。太老爷下葬那天，他途中偶感风寒，没有再去参加老太爷的葬礼，所以你不曾见过他。我也是那天在他下榻的灵应寺给你找吃的时，才认识的。”伴童余晨说道。
“三哥？哼！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大家都喜欢和他玩，我最看不惯了。大冷的天还拿个扇子，装什么斯文？哼！走，我们去后花园放烟花去。”李祥口是心非地说道。
“好，我听你。主子你等等我，您慢点儿走！当心别摔倒了······”余晨先是用羡慕的眼神看了看那伙热闹的人群，随后独自追赶着主子李祥喊道，他们朝着后花园跑去了。
“他什么东西？不就仗着他会说几句风流的鬼话，糊弄那些个底下的糊涂人开心罢了。一副假君子，真小人的嘴脸。实在是可恶至极。”
“我的小主子哦，您今晚这是怎么了？还在为他生气呢？”
“我生他的气？我呸！本公子在老庄，佣人过百，只是今个儿老爷过来，我没有让她们跟着伺候，比起那个假小子身边的人，你说谁最有气派？”
“当然是公子您了啊！”余晨不得不拍他的马屁。
他想：假如要说真话的话，他这碗饭就没得端了，饭没了不要紧，大不了和街上那些个乞丐抢饭吃，四处乞讨，流浪罢了。
可若是命也得丢了，那还不得把师父他老人家的心给伤透了？
讨好主子开心。
伺候好主子。
处处为主子着想。
这是做奴才的本分，也是当好奴才这份差的关键所在。
在主子面前，要把自己不当个人看，而是要当一条常看主子脸色，会看主子脸色；会想事，想好事；会办事，办好事；会听话，听好了话的；会摇尾巴，摇好了尾巴的哈巴狗。
这，并不是余晨他自己总结出的——“处事之道”。
想到这，余晨突然非常想念起一个人来，这人不是生他养他的生生父母，也不是李府老爷，更不是主子少爷。而是在苦海中拉他一把的再造父母，一个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而且做好一件事的放牧人。
可惜现如今，他长大了，也懂事了。
他的师父。
换句话说，也就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父亲，老天却无情地夺走了他一条无辜的命。
他就是曾经管着李府上万头牛羊的——羊倌，大家习惯上叫他羊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