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峰上的祖殿其实不甚雄伟,坐落于半山往上的位置,半山古树高大,浓荫遮蔽之下,远处大约只能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看到祖殿顶上的一抹灰白色。这座石质大殿历经风雨,岁月却无法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但岁月在老人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痕,须发皆白的的老人缓缓睁眼,看到殿内石墙上一幅幅石刻,有人,有兽,从古到今。目光移到墙上的空白处,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在其上留下身影:修行人寿命悠久,但终归是人。
移回目光,看见下首静坐不语的年轻男子,老人声音沙哑而微弱,开口问道:“白泽啊,我还有多少寿数啊?”
白泽平静道:“师伯,还有半个甲子。”
老人道:“好,好啊,不算长,也不算短了。还能多看看小辈们。”
白泽提醒道:“若师伯再妄动真元,那可能只有三年寿命。”
老人一顿,呵呵笑道:“不动了,不动了,呵!老二和小七怎么还没回来啊?”
白泽道:“师弟与小师妹在山道上。”
“好,总算平安归来,往后教内弟子们还得你照看着。”老人点头,接着说道:“不仅是你们几个掌门弟子。那些外门弟子中若有好的,也一并照看着。”
“是。”
“唉!”
一时间老人沉寂下去,闭着眼,低垂着头,好似说累了,便睡了过去。而白泽也不再出声,静静坐在下首的陪着。
约摸盏茶时间,祖殿外走来杜仲与杜缨二人。在殿外,二人心中响起白泽的声音:“师弟,小师妹,进来说话。”
二人便推开只留着一条缝的,石质的殿门。阳光伴随着殿门的大开,从二人身后照射进殿内。映出地面上两道人影,人影拉长,直到老人脚下。
“师兄!”
“大师兄!”
然后二人见到了老师伯。原本昏黄垂暮的祖殿此时被阳光充斥,显得异常明晰。昏睡的老人被暖意惊醒,见到了好似从光门中走来的二人,见到了快认不出来的杜缨。此刻老人感受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岁月的力量。岁月令老者衰老,却令孩子们变得成熟与强大。三年前的小女娃,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明艳少女。
感受到老人的目光,杜缨眼眶一热,与杜仲缓缓下拜道:“师伯!小七(弟子)回来了。”
老人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却不难听出高兴之情:“回来了就好,小七啊,上前来让师伯认一认。”
杜缨上前,坐在老人身侧,老人细细的打量着杜缨眉眼,伸出干瘦的手抚着杜缨的头。缓缓道:“长大了,变了!”
过了一会儿,老人又如孩童一般道:“没变,呵,没变,还是小七。”
杜缨父母早逝,由教中长辈带大。变与没变之间,这一位见证着杜缨从小到大的老人心中自有分辨。
杜缨孺慕之情涌上心头,眼泪便止不住了,老人忙拭去少女泪水道:“小七莫哭,莫哭,与师伯说说这几年怎么过的?”
杜仲便坐到白泽一侧,与杜缨断断续续的将这几年世俗生活道来。
老师伯听着听着,便叹气道:“教中规矩,年幼弟子成人后才需入世历练一番。多年前你师傅推算出修行界乱象将至,因而才早早将当年才十三岁的你送入俗世中历练。”
老师伯看了一眼杜仲道:“老二在俗世中呆的最久,也通世故,当初便安排老二护着你。哪想还有那么多凶险?前一阵传来邪道中人无真子在江都毙命的消息,可与你们有关系?”
杜仲道:“是,那无真子本邪道中籍籍无名之人,可谁知却凶狠异常,更不知哪里学会了献祭魂魄的天外邪术,弟子与师妹得一名佛门高僧相救,那高僧却西去了。”当下杜仲将这段经历细细说与老师伯听。
“你们有所不知,修行界追查无真子正是因为那天外邪术。”老师伯眯着眼陷入沉思,理了理记忆中的片段,将这段秘辛一一道来:“那邪术唤作‘饲魔咒’!数百年前,我也曾见邪魔之人施展过。当时只当是高深的魔道舍身之术,却也并未多在意。”
阳光仍传来暖意,老师伯却突然颤了一颤,老人话语变快了许多:“可后来众多前辈才发觉,那不是普通的魔道术法,那‘饲魔咒’献祭的不是三界内之魔头,而是三界之外,虎视眈眈的不知名邪魔!三界内众生轮回自成循环,生生不息,这邪术却将三界内魂魄献祭往轮回之外,长久以往,三界根基必将动摇!”
杜缨问道:“既然知道这邪术有害三界,为何不通告修行界,禁绝此术呢?”
老师伯正色道:“小七你记住!无论俗世中还是我们修行界,都会有争斗。争斗的时候,人是不会管那许多的。而‘饲魔咒’的引子便是生死间的那一丝癫狂。只要看过一眼,在那一丝癫狂的引导下,这邪术便会控制人的行动与思想,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你等牢记此事,但大可不必畏惧于它,据传太上道已得了上界仙令,要在凡间根除此术!”老师伯说的有些累了,摆摆手道:“我辈修行渡己,而佛门修行渡世人,那位高僧委实可惜可叹!”
“小七(弟子)记住了!”杜缨与杜仲一齐回应。
……
又聊了许多琐事,杜缨开口道:“师伯,方才提到的那位顾霜小郎君现在就在村里面呢!小七想求师傅收顾霜为弟子。”
一旁的杜仲接道:“顾霜小友已有养元中境修为,小师妹曾教他抚风诀,短短时日已能施展!”
老师伯微微点头道:“小七心思澄明如镜,可照善恶美丑,小七看上的人,老夫这里定然答应的。”
“什么我看上的人啊!”
杜缨感到脸颊一热,又听老师伯道:“但规矩不可废,明日让他独自登山,白泽啊,你准备一下。”
白泽难得笑着看了一眼杜缨,回道:“是。”
“你师傅在后山静修,明日再去寻他,先去见见其他长辈和同门。”老师伯瞟了一眼殿门之外,那里正缩回去一个人影,杜缨随着目光看去,心中一乐,已经猜到是哪位爱玩闹的师兄。
“老了,便容易倦,回去歇歇。”
白泽起身,对杜缨二人点点头,就如数年来一样,扶着老人,走进半山之上,殿门之外的夕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