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缨走到顾霜身后推起他的刹那,顾霜心绪好似回到初见之时,脑中浮现杜缨春日新芽般的微笑,那时的她,同样的体态纤柔,步伐轻盈,行动之间,带起一阵不似凡尘的清风。
紧紧系住顾霜心意的或许是她暖人的笑容,或许是她爽直的话语,又或许就是她这个对的人。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初见那时,顾霜自心中涌出抑制不住倾慕之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了,这便是我的心意,只是杜小娘子她早已是修行中人,而我如今还坐在这轮椅之上,况且,在杜小娘子心中,我最多只是相熟的友人吧?这心意吐露出来,恐怕还会惊扰了她,徒增烦恼罢了!”
正当顾霜思绪飘飞之时,却不知在重云之上有两双眼正注视着他。天界东方,有一处洞府所在,洞府之内,两位白头老仙正围着一轮铜镜争论,那铜镜之中显现的正是顾霜此时影像。
其中一名老仙正是心宿星君,只见他捋着长须说道:“这一对小儿女,实在令人着急。扭扭捏捏,拖拖沓沓,若是往常,我定要催他们一催。”
“照你那催法,就不怕坏了大事?”另一位老仙额上生有龙角,乃是亢宿星君。这时亢宿星君压低声音道:“老友,到底是不是这小家伙?那部仙诀传下去也有段时日了,今日看去怎么毫无进展?”
心宿星君瞪眼道:“仙君的大千神算岂能有错,怪就怪你取了这一部仙诀!平添了五成困难。”
亢宿星君同样瞪眼道:“这如何能怪我,若真是那人,这《神引略》自然最合适不过!五成困难自然多出五成威力。若不是你心里也没底,何必求我用这天听镜!我这天听镜百年方可开启一日,竟被你用在窥探小儿女的情事上,传了出去,岂不可笑?”龙目瞪起来显然更有气势的多。
“我这不是求个心安?你看这顾道友已初窥门径,再进一步岂不是顺理成章么?”心宿星君越说心里越虚,声音也越说越小,到最后只盯着铜镜中影像喃喃自语:“仙气滋养体魄之下,总能有些变化,拓宽些经脉……”
亢宿星君指着铜镜中道:“你看看,还在左顾右虑,这性子如何当得大任?”
“非也非也,赤子心也,有情众生内蕴无心无为修行道,这岂非司命元关窍?”心宿星君也不转头,向亢宿星君辩道。
亢宿星君疑道:“你修为与我不相伯仲,我怎看不出来?”
“老龙啊老龙,你说说,仙君讲法你有几次缺席了?我虽喜好游玩,却每次必至,这眼界自然高你许多。”心宿星君摇头道,言语间透出一丝得意。这时镜中天色已晚,顾霜已经躺在床上感悟修行。心宿星君眼中闪出金光,连忙道:“莫争莫争,细看细看!”
两位老仙一同盯着顾霜上上下下看着,不知顾霜此时若能觉察该是怎样感受。心宿星君这时道:“老龙你看出没,仙气滋养之下,经脉的确拓宽了些许。”
亢宿星君点头道:“若不懂先弃后得之法,还不是无用?”
心宿星君道:“那小女娃已将凡间集气之法告之,难道顾道友不会试它一试?眼下只盼顾道友莫要太过执着。哇呀,老龙你看……”
“这就对了!哈哈哈,清泉成溪,再以溪流通湖海,徐徐引之,此后自然一日千里!”心宿星君与亢宿星君这下同时笑出声来,心怀大畅。
恰恰在这时,一股神念从顾霜处传出,穿过铜镜,化作一声冷哼,顿时止住了笑声。
心宿星君与亢宿星君浑身一震,登时双双向镜中行礼道:“冒犯了!恕罪恕罪!”神念消散,天听镜中影像随之消失。
“啊!这,这是……”两位老仙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复杂难明的意味。
“真,真是他!”
“是,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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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的不尴不尬,顾母李氏看杜缨的眼神落入顾霜眼中实在有些诡异,顾霜心想:也不知阿姊向娘亲说了些什么话,可别吓着杜小娘子。转头一看,杜缨低头吃饭,偶尔与顾晴说些悄悄话,啸风伏在两人中间,不断讨要着吃食,倒是缓和了些气氛。
餐后,顾晴拉走杜缨,顺带抱走了啸风。顾霜落得清净,让子集送回房中。白日里听杜缨说了些修行要要旨,心中若有所得,眼下正要一一应证。
照常取出《禹皇神引略》,刚要展开,心中却闪过杜缨话语:我修行尚浅,看了百害而无一利!伸出的手又生生收回,好似这古朴竹简变成烫手铁块一般,沉重而伤人。
顾霜心道:这仙诀我早已铭记在心,可仍每日翻看,这又是为何?自然是心中不甘,期望有朝一日领悟奥妙,这岂不是杜小娘子所说的痴毒?不!此乃上仙赐我此诀,定有深意,若无建树岂不辜负了上仙美意?
顾霜又想:智明大师从不将他一身修为惦记心头,诚心礼佛,行止亦如平常僧人。而我有向道之心,道经亦如佛经,如何不可每日诵习?也不见得此诀有害于我,只是我资质浅薄,难以领悟罢了!
破了心中疑障,顾霜心道:眼下我已能感受到体内元气,却无法使之消融,这便是我与常人不同之处。若是常人……是了,常人本无元气积累,而我贪图这些元气之利,不知不觉中了贪毒!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宝山在前,自然看不见脚下黄土。眼下我便要弃了贪毒根本,如常人般修行。
平定了心中起伏,顾霜以诚心之法入定,他早已能感受人体内元气,却被双腿郁结的元气遮住了双眼,忽视了百脉间流转的细微之处。这下循着心念游走,便觉察到了五脏六腑内如幻似雾般的元气,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正想如何将这些散在百脉间的游离元气汇入丹田,脑中却有宏大声音诵出了《禹皇神引略》中文字。顾霜福至心灵,心存雾凝成雨,雨落成溪之念,那些百脉间雾状元气竟真渐渐互相碰撞凝结,再渐渐汇成一脉细流!
细流在经脉内肆意穿行,每经过一次丹田,顾霜心神便浸入一分,穿行多次后,顾霜竟已能以心神控制细流行动。这一番变化如有神助,玄妙无方。变化之时,顾霜心念纯粹,并无他想,此时顾霜将细流归入丹田,睁眼醒来,回想之前情景,犹如梦中。
这便是《禹皇神引略》中“无根水化溪”一略!这便是仙诀的一丝玄妙!顾霜心中激动,只觉得眼前所有一切都与以往不同。目光所指,事物清晰无余,纵然窗外已是深夜,仍能借着月色看清冬日梅枝上的清霜。
此时顾霜没发觉的是,常人初入修行,先是锻凡身,再是养元气。纵然是养元初境,元气仍是雾状。而顾霜此时,分明已是养元中境的真元状态!一切只因那记载仙诀的古朴竹简上留存的仙气日夜滋养,潜移默化下竟使顾霜跨过了修行第一境。机缘颖悟之下,顾霜再以《禹皇神引略》中方略一举在修行第二境上大大的迈了一步,直达养元中境。
而此时顾霜已然发觉,真元穿行,只在上身经脉,将至双腿,就自行绕过,好似山野间的小兽不敢闯入狮虎的领地一般。顾霜心想:真元为何有这般情绪?是了,真元乃元气与我之心神结合而成,真元畏惧,自然是我心中不敢触及的缘故。可我又为何要惧怕呢?我在畏惧什么?这岂非是疑毒?
顾霜定下心神,仔细感悟真元流动。在真元将至未至之时,坚定了心中念头,控制真元延原路向冰河流去。真元如清溪,不及冰河百之一二,可清溪触及冰河,顾霜分明觉察到,承载冰河的河道较冰河竟宽了些许,以至于溪流虽被阻退回,但仍有些真元透入河道缝隙。这般情景下,冰河竟有些消融之意。修行间有大欢喜,不外如是,顾霜沉醉其中,茫茫然不知时间流逝。
顾霜初入修行,却不知修行中亦有诸多劫难,在他真元浸**下,冰河缓慢消融。在某个时刻,顾霜蓦然感受到一阵惊惧,不及细想,在下一刻,先天元气凝成的冰河一角,轰然坍塌。剧痛袭来,顾霜不省人事。
在那一刹那,一股神念自冰河中破出,越过重云,引得两位老仙连连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