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全乎一念。
鼓生不希望打扰到六弟的修行,所以并没有在邱坚白离去之前下达藏兵阁八宗令,乱心剑也没有在未明之前告诉众人自己欲要回还——这是自己和流云宗的事情,如果众位兄长掺入进来,可能会演变为宗派之间的事端。
在呼唤自己相见的时候,藏兵阁众圣已经让流云宗颜面扫地了,如果再因为自己要离开流云宗而发生一些事情的话,绝对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因此众人不曾知晓乱心剑此去已有归意,邱坚白也不知道藏兵阁下达了八宗令——这八宗令自开派伊始也就下达了一次,警戒门内弟子勤修不辍,专行正道,斩杀妖兽,庇佑人族,莫以手中刀兵无端生事,有悖天道。
行走于妖域,邱坚白并没有御空飞行,他所行的方向也并非是流云宗。
出离宗门径行北上,他走的一点也不快,盛夏密林中,游荡着阵阵清风,即使是对于圣阶的他来说也是分外舒适的,也许是他心情轻松的缘故吧。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又是一年盛夏,算算时间,认识她也有近两百年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妖修大战之中,她作为少有的参战散修,同众多修士一道输送灵力至流云阵中,也只是远远的向自己点了点头,轻轻一笑。
那一战自己斩妖无数,又何尝不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呢?即使这妖修冲击的负担在流云阵的调度下,分到她那里只能够减少一丝,可那也是自己的心意了。
前面是一处密林,一杆杆翠竹丛生,手臂粗细,迎风摇曳,比当年更加繁茂,也更粗一些,数丈高是郁郁葱葱的竹叶,下面是碧影斑驳的主干,不同的是,当年这里有人,当年的自己手中还有剑。
脑海之中记忆显现,那时她一袭青衣,面容煞白,正被一头妖兽追赶,神色惊慌..
追逐忘川的是一头宗阶黑猿,身形高大,她全力出手,却依旧不是那黑猿之敌,每一枚黑色光球从周身迸发,相交之下都会让她的损耗更多,脸色也更白上一分。
愈是损耗之下,就愈是难以躲避,这样下去,她是一定会折损在黑猿手中的——邱坚白出现了,乱心剑出,只一击就剑意透身,斩杀了那黑猿。
再向前行上数步,就是当年救她之地了,自己刚好来得及出手..
从记忆之中回过神,邱坚白摇了摇头——数十年了,藏兵阁四狂刀因她折损一人,她应该是很伤心的吧?否则也不会离去了。
此情此景之下,内心之中的那一丝顾虑也悄然隐没了。
人就是这样,此一时彼一时,心中所想往往不由自主,是人变了吗?可以这样说,但是谁又有那么多张面孔,能够让自己时时刻刻变动呢?心念所现,都是自己罢了。
而就在摇头的时候,邱坚白停住了身形,几乎是一个闪身来到一杆翠竹前,映入眼帘的是一根蓝色的细丝,编织成线。
下一刻,邱坚白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原地。
风——猛烈的风,而这风完全是因为速度过快所至。
邱坚白御空飞行,速度已然发挥到极致,他从未像这一刻那样渴盼自己的速度能够更快,双拳早已握紧,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古人以结记事,据说异常繁琐,这本事我是不会的,不过爱闯祸却是我的强项,若是有一天闯了天大的祸或是想看看你的乱心剑了,我就留结给你,这绿色代表百里,蓝色就代表十里,若是遇到红色,可千万要快一些,那就代表是千里之遥了,若真是我闯了祸事,你来的慢了,那就见不到我啦”
“还有,千万要记住,你拉直这绳结的方向相反之处是我的去向,每多一个结就是多一个数,三个绿色的结就是三百里,九个蓝色的结就是九十里,至于红色的——小命要紧,我也不会轻易的就招惹那么大祸事的。”
往事历历在目,邱坚白心乱不已:这绳结是她留下的,穿花蝴蝶一般,只用一根丝线就可以固定在树干之上,观其颜色,应是不久,若能在树上留结,遇到祸事的可能更小一些,但是也不排除遭胁迫而留结求救的可能,以她的古灵精怪和闯祸的本事,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四十里的时间一个修圣全力飞行需要多久?
邱坚白不知道别人,但是感知中,他只用了三十多息的时间。下方是另外一片树林,最显眼的一棵断了一截枝杈,丝线就绑缚在断裂处——盛夏时分甚至没有干枯。
北——三百里。
北——九百里。
西——七十里。
自己已然从点星域的东南处,飞行至流云宗山门东北数百里之遥。除却找寻时间,邱坚白只用了一个时辰。
虽然内心之中对于她搞怪的猜测更多一些,可是真的看到面前情景之时,邱坚白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猛然停转身形,挥手时,流云宗一门三圣令出现在高空,形成一个大大的‘川’字,功行之时劲风鼓荡,吹得不远处一阵枝叶晃动。在全力奔行之下依旧能将流云宗一门三圣令施展的如此威势,圣阶修为彰显无遗。
可诡异的是,如此威势,却一点也未能吹动身前数丈外女子衣裙,仿佛在她附近存在这什么屏障一般,将她与周围隔绝。
从邱坚白的位置,只能够看到忘川的背影,他是认不错的,虽然她更换了发饰,可是这个背影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忘川——!”急急欲要前行之时,邱坚白的身形定住了。
“你别动!这术法已成,你救不了我了,别再过来,白丢了性命!”这声音临近结束之时,已然哽咽,双肩微微轻颤着。
忘川脚下是一片空地,树木新伐不久,地面之上铭刻着一个数丈大小的五星,道道沟壑相连,沟壑之中流淌的是如血红液,如同从地底溢出一般,缓缓流转,已然覆盖了五星三个尖角,几位淡泊的红晕流转,丝丝缕缕弥漫而起,阻隔着一前一后两人。
一顿以后,邱坚白缓缓的转行至前,看着身处五星一角之中的忘川,侧身而过之时,她早已抑制不住双目泪水,双肩颤动的更加厉害了。
缓缓伸手入阵,指尖处是钻心的疼痛,手指深入阵法笼罩之地,指尖毫无预兆的裂出一道道细纹,一滴血迹坠入地面消逝不见,邱坚白收回了手,仔细的思索感悟着,忘川眼中的泪更多了。
“又是你来救我了。”忘川哽咽道,泪眼朦胧的看着身前红衫身形,他与当年相比只是面上更加成熟了一些,其他的一点也没变。
在邱坚白眼中,面前的人正是自己所想的样子,褪去了年少轻灵,更多几分温婉,邱坚白开口道:“你闯了祸,留了结,我看到了,自然是要来解开的。”,声音轻缓,又有一丝笑意,能够为她做些事情当然是很好的。
运转道意灵力再次伸手欲要将忘川从阵法之中拉出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冷清的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这声音入耳,仿佛在心头浇下一盆冷水一般,由于奔行而带动的心跳平歇了不少。
邱坚白伸出的手一顿,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那是一位青年,目中傲意尽显,他很年轻,更重要的是他也是修圣,而邱坚白在这个年纪,是绝对没有达到圣境的。
如果流云宗宗主在此的话,一定知道,来人正是他的弟子,甚至是相当于儿子一般的存在,他叫骆定昆。
下一刻五星一角之外邱坚白身形缓缓隐去,红衣青年面前多了两根手指,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识海之中盘膝而坐的道神也感觉到了刺痛感。
双目猛地一缩——心中暗道‘好快’,可是骆定昆并未躲闪,这是骆长老亲口告诉他的,这一击不能躲。
剑指在眉心处停歇,骆定昆毫不怀疑若是这双指并未停住的话,只此一击,自己绝对要身受重伤,甚至就连道神也会受到重创。
——他没有剑,可是只要愿意,他的手就是剑!
敌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邱坚白的手却不敢刺出,哪怕他有自信这一击在对方全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可以要了对方性命。
可是就是这份自信却被他自己抛却了,他不敢赌,因为身后的人太过重要。
面前的处境只能等待骆长老和宗主前来救援了。这五星阵法过于诡异,想来应该是魂隐宗所为,众位兄长不在,自己能够信赖的只有他们了,现今而言,最重要的正是时间,数百里的距离,以他们的速度应该不须半刻钟。
缓缓后退数步,邱坚白收整心神,双目恢复了冷清,静静的站回远处,看着对面红衣青年。
“不愧是乱心剑,手中无剑,临乱不乱。在下佩服,前辈要等,只怕您身后的人却是等不了的,也不怕告诉前辈,她欠我一物久久不还,以她宗阶修为,这阵法成时,便是我血衣傀儡,若是前辈入阵换她的话,您是修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