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整神情,鼓生转向尚良益道:“眼下形势如何安排,还是老三你先说吧。”
尚良益看向众人之中居中而坐的大哥,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以前宗内议事,自己虽然也要有所担当,却并没有如现在一般,凡事自己在先。
放下心头疑惑,沉吟道:“时过近百年,不论出手之人是谁,他们一定在留意藏兵阁的变动,大哥归来的事情他们应当也知晓了,想必近来会更加低调,现今妖域异动,流云宗又广掀试练热潮,妖修阵营一战只怕迫在眉睫,藏兵阁立宗扶持人族,现今之势,让宗内弟子勤加修行,防备大战是一,暗中查询魂隐宗所在是二。只是坚白他..”
众人神情一顿,所有人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刻,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昔日乱心剑已是流云宗长老,报仇一事,他——能来吗?
鼓生转向邱坚白,六弟面上神情纠结,欲言又止。作大哥的自然是要维护兄弟的,哪怕这位兄弟已然同众兄长偏离很远了。
收转目光,看向尚良益,鼓生面上神情带笑,言语之中有一丝轻松在,双肩下放,带有调笑道:“怎么?当大哥的还比不上老六吗?坚白他现在身份不便,况且魂隐宗所在并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找寻,老七老八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到时候带上那二人同去流云宗便是。”
邱坚白心头愧意更甚——便是今时今日,大哥依旧在维护自己,宗门有异,作为流云宗长老,同众兄弟一见已是不当,若是随着众兄长一同查询魂隐宗一事,只怕更是有负骆长老识人相救之恩了。
——只是这离去的话,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说出口的,内心之中对于当时离开藏兵阁的决定更加后悔了。
“大哥——”邱坚白起身抱拳而立,面向众位兄长,双手握得很紧,双臂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指尖发白,却是没有直视众位兄长。
鼓生起身,拍了拍自己这位六弟肩膀,低声道:“兄弟之间,何需多言,这也是你成道必须经历的,去吧,想回了就回来,别忘了,你后面,还有五位哥哥,流云宗风口浪尖之地,若有异变,记住,咱们藏兵阁山门永为乱心剑而开。”
屠狂刀等人也上前,站在鼓生两侧,歌狂刀手中多了一壶酒,欲行时被醉狂拦下拿住,抓起邱坚白手臂,放在他手上。
转身时,邱坚白落泪了——年少轻狂,自己何尝少饮?这壶酒虽是四哥所制,又何尝不是五哥同自己的道别?只是当年醉酒三人,早已不复往日了。
收起手中酒,只此一壶,定要留于兄弟相醉。邱坚白深吸口气收整心神,抬头看向鼓生和三哥尚良益,沉声道:“我想看看小梭他们的梭和刀。”
余音发颤,内心之中的悔意再也抑制不住,双目中泪大滴落下——这世间,尽此余生,再没有人唤自己六哥了。
抬手处,随着双臂挥舞,一道道流光从鼓生手上冲天而起,径入高空,行数十丈直入阁顶,奇异的是这阁楼顶层如同有一道薄幕一般,散发着紫金色光芒,阻隔着鼓生手上发出灵力,身形止住,薄幕中间出现一个圆孔,透露出黝黑光泽,缓缓增大。
一个银色的方木盒子缓缓浮现,由缓到疾落入鼓声手中,在这盒子出现的时候邱坚白双目就已经变红了,一件兵器的封存代表的正是这件兵器的主人离世,比之坟茔更甚,这银色的盒子就是藏兵一梭的墓碑啊!
木盒盖子轻开,外白内黑,一枚银色的叶子躺在中间,两指大小,外形如梭,细看去甚至能够看到叶片之上细密的网纹,叶柄相连处是一枚银戒,若未知晓,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就是藏兵一梭的成名兵械——千丝梭。
鼓生将银戒持于手中,薄如蝉翼的叶片也随之而来,在空中拉出几条极细的丝线,又打着旋飘舞着与银戒贴合在一起,这叶片在空中舞动之时竟如一尾鱼儿在水中畅游一般。
以他们圣阶识感,自然能够发觉叶片舞动之时网纹松散之处那细如铁屑的银片,层层堆叠如鱼鳞一般流转。
鼓生心中亦是激荡不已。
宗阶和圣阶之间的差别有多大?没有人知道,所有修士所达成的共识就是,修行之路越到最后,修为间的区别也就越大,修士和修师之间的区别或许可以通过兵械功法来弥补甚至超越,而宗阶和圣阶甚至就连圣阶之间的区别都是实打实的。
老七他就是凭借这千丝梭,以宗阶修为博得修圣的尊势,与众兄弟一战亦不落下风——若论起来,或许老七只是不能如修圣一般御空飞行,可是哪位修圣敢说自己能够躲得过他手中的千丝梭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定数吧,他是众兄弟之中天赋最高的,最快迈入宗阶,却也困扰在宗阶最久,直至临死散道。
怅然一叹,将手中千丝梭放回木盒,邱坚白的眼睛之中多了些什么——余生一定要在流云宗度过吗?当初离去是为了躲避自己,躲避忘川,可是如今忘川离去,藏兵阁势微,妖域****,或许是时候向骆长老辞行了吧?
转向时,屠狂刀手中多了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刀。
四指宽,一臂长,刀身有槽,半尺长短,一指粗细,三指宽的刀身漆黑如墨,一指宽的刀刃明亮如雪,刃短背长,古朴之中又显狂放——战刀。
战刀的式样是不通铸术的战狂刀自己画出来的,不甚规整,却是将自己心目中战刀的样式传达,中间少的那一块刀身也是他有意为之——若论起来刀是重于剑的,刀神宽厚,重在劈砍,中间少了这一块就让整个刀身更为轻便一些,而只是些许之差,往往就决定了一场对决之中的生死。
只是伴随他一生的战狂刀,却没能守住持刀之人的性命,甚至没有抬起。
转首看向屠狂刀,邱坚白明白了许多。
——藏兵阁中每一柄刀兵都会有关于它的记录,宗门之中专门有不善修行之人负责搜集记录,即使暂时不知晓,也会留有备录供后来门生整理。
战刀原本应该封存藏兵阁的,作为众人最为熟知的一把兵械,它的记录之全甚至可以在千丝梭之上。可是一切都因为屠狂刀变了。
——双刀屠狂。
屠狂刀固然因为弟弟之死神伤衰老,可是这数十年不眠不休修习双刀,只等手刃敌手,也是重要的原因。
所有人都不知道屠狂刀的修为如何了,他的刀若要对战,是定要饮血而归的,战狂刀身死,他身上的煞意反而消退了,而这完全是内敛的结果..
邱坚白懂了,离去的时候有一丝轻松在,想通了自然就轻松了,他已经决定,回到流云宗,向宗主长老请罪之后,就离开流云宗,百余年的时间,便是救命之恩,自己也抱得不少了,流云宗威势日渐高涨,宗下门生三千,早已是一流宗派之列,再不需要自己从旁协助了。而众兄弟不同,他们需要他——尽管大哥他们很轻松的让自己离去。
——那一坛酒,就等归来后抱得大仇,与众兄弟同醉吧!
藏兵阁,八张木椅,空出了三张,鼓生沉默了许久,再施术法将手中装有千丝梭的木盒封存,重转回身,面上神情一扫先前阴郁之势,沉声道:“有件事,良益你说的不错,妖域异动,为宗门弟子考量是正确的,但却并非是固守闭门,兵行险道藏之为宜,可是刀兵藏的久了,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藏兵阁也只是藏兵阁,甚至将心思动到藏兵的人身上。”
尚良益双目转亮,面上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就连醉狂刀也多了几分不同。
看着四位兄弟面上神情,鼓生言辞更加激荡:“妖修大战一别,藏兵阁沉寂太久了,久到尊阶之下几无闻者。兵道贵专,心无旁骛,可是藏兵阁同样是一柄利刃,藏寂的时日久了,是需要打磨一番的。即日起,布告妖域众修,藏兵阁八宗令现:尊阶之下,藏兵阁每二十年招收新晋弟子十人。尊阶之上,兵道一脉,无有邪心恶念者,斩妖凡五十,可入藏兵阁选用兵械,以资众修历练不辍。心系人族,越阶斩妖者,藏兵阁大门永为打开。”
这一刻,鼓生顾盼之间霸意尽现,虽是书生扮相,却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大哥回来了..
消息如风一般传向四方,只一日,便在点星域众散修之间传开,东安村的一处街角,一个破落的老者醉眼惺忪倚在墙上,赤着臂膊,满臂尘土,衣带束腰,别着一柄黝黑铁锤,似是个没有生计的铁匠,不远处是言辞激动攀谈的两个青年。
“听说了吗?藏兵阁..”
“对,那可没有一把凡兵..”
翻过身搂了搂手中酒瓶和倚在身旁的铁锤,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哝伴随着打呼声传出,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消失不见。
“刀剑本来就是防身杀敌的,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