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之中,唯一明白王怡心思的是梦舞,只是她自己也未曾走出,虽然明白,却更添心间伤悲,无暇顾及。
而更重要的是,以她的阅历,虽然封道后修为跌至师阶,不过对道的理解仍在,却是明白这世间许多事,不是有人相助,就能够跨越忽视的。
静静的走在山林之中,夜无月,早已不见山洞,树影黝黑,林间静谧,偶尔夹杂着一丝风,吹得树叶沙沙声响,也给这初夏的夜带来几许凉意。
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夏夜凉意了,心头一阵感慨——没想到封道之术,让自己抛却修圣的身份,同时也让自己对这一方世界的感受又有不同了,自己还没有修至尊阶的时候,还不曾觉这夏夜有何凉意吧?
——这杨星池和他真的不是一个人,他什么都知道,而他却只是一个修师,不论修为,甚至连男女之情都不甚明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易卜说他在亦不在,又说他是又不是,这到底是何意?他的道是什么?他能成为他吗?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或许易卜还在等自己吧,鼓生呢?他一直没有出现,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吗?他知道明天之后会如何吗?他还在吗?
行走间,径至断崖,身前无路,密林远处是一弯河流,静悄悄的流淌着,梦舞停下了脚步,灵力运转,手中多了一杆玉笛。
轻吐气息,笛音声响,遥遥传向身前断崖,韵律轻缓,与这静谧林夜相得益彰,于断崖处组成了另一幅画面,若无相知怕是难知其中凉意。
凉风起,笛音漫,一曲终了君不知;静谧夜,断肠崖,遥闻心殇待卿转。
一曲终了,梦舞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一开始在山洞外古木之上,在她离开山洞之后,一直遥遥跟着——他跟她已经很久了。
所有人,便是尊阶之中的望居和红猿,甚至是那两位修尊都不曾知晓,他们生命中的某一个节点或是某个阶段之中,曾与一位修圣那般接近,近到那距离对于一位修圣来说,只需一念。
身形一顿,梦舞不曾转身,也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一个她很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人。
他来了,跟往常一样,修为比自己高,却依旧不掩饰自己身形。只是——
“或许只有你不再是一位修圣的时候,我才能离你这么近,我才有机会听完你一曲笛音,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鼓声面上神情平静,只是说话的他,却是站在梦舞身后一丈处,若是想他言辞之中‘这么近’的话,却不知有几多悲戚。
而且,鼓生说谎了——他早已知道她已然不是修圣了,他知道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多,此番言辞,只是给自己听她一曲笛音一个借口,一个不知不怪的借口。
——我并不知道你不是修圣了,你的笛吟未止,我自然听全了了,这之后才发觉你不再是修圣。
“鼓生,你也有许久不曾出来了吧?”,梦舞并未转身,悠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悲无喜,只是内心之中又是一番波澜再起。
——百余年不问世事,我言辞迟缓,你却是连谎话也不会说了。如今你是修圣,我是修师,这之间的差距,在你见我第一眼就应该觉察到了,而若是初次知晓我跌为师阶,你还会如此平静的听完我的笛音吗?
她知道的比他想象中的也多。
鼓生面上神情一顿,双目凄迷之间缓缓的道:“是啊,许久不曾出来了,自当年一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眨眼,已经一百多年了。”
她不回答,反而绕言别处,想是已然知晓了,鼓生也不再刻意问及。
“谢谢你,真的,无论如何。”缓缓转身,手中玉笛已然收起,梦舞面上神情平静,轻声说道。
梦舞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也许真的到了封道为修师,在这妖域密林之中处处险境,朝不保夕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一个人一直守护在自己身旁是多么难能可贵吧?
只是,这个人却不是他,纵是心有感念,话至嘴边的时候也终是一句谢谢。
鼓生笑了:“道谢的话,你同我说过多次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换一换,不再说谢谢,只怕那时,我连静修之时也是笑着的。”
沉默,只是这沉默很快中段。
“许久不曾出来,也该会一会众兄弟了,天色已晚,今夜之后,我就起身离去了,少则数日,多则数月,现在就去山顶,等着看一看外面的晨光。这林间的夜有些凉,你也早些回山洞吧,那王怡早已回去了。”
迈步前行,转身后步子平缓,渐行渐远,只是心头百转——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她之先离去吧?这最后一夜,怕是要极为短暂了,明天之前,她会来吗?
夜,梦舞回山洞的时候,只有杨星池一人静坐,未曾入定,师傅下山前的嘱咐他一直记得,其余三人都在静修,舞梦也并未打扰。
向睁开双眼的杨星池一颔首,回到洞口最初所在,收整衣裙款款而坐,遥望洞外——这一夜注定漫长了。
叫醒众人的是林间鸟雀,它们总是最早醒来的,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或是闲言碎语,或是引吭高歌,一派热闹景致。
天已经亮了,杨星池睁开双眼,目中澄明,虽是静坐一夜,不曾修行,灵力滋养下也无困倦之意,精神很好。
梦舞也醒过来,向杨星池一点头,然后看向另外三人,一夜静修,彭昊和李通体内的伤势更加稳定了,尤其是彭昊,灵力滋养之下,受损经脉已然有愈合之势。
最热闹的依旧是王怡,一夜静修,之前的不快和悲意似是完全忘却一般,起身将火架之上烤肉拿下,已然透焦,挥手间用匕首切开,同样大小,一一穿好,分给众人——这其中也有梦舞的一块,虽然面上神情依旧不太自然,不过王怡的言辞却是平静了不少。
自己也留了一块,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些大小异果,分与众人吃了起来。
梦舞没有再推辞,这便是昨夜她明知王怡心思却未曾点明的原因。这一夜之间,自己未有离意,这烤焦的肉块,就当是自己封道之后的第一餐吧。
口中一边大嚼,彭昊一边笑道:“怡妹,你这火烤焦肉还是这么‘实在’,伤情之下,牙早已酸,也让星池和梦舞姑娘见笑了。”
“彭大哥说笑了,这烤肉以余火炙烤而成,味极浸漫,焦干少汁,却别有一番风味,怡姑娘的手艺,梦舞还是很佩服的。”一口焦肉入腹,梦舞面上带笑,先杨星池之前回道,这是她在五人相聚之时所说最多的一句话,众人结识之时她也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叫梦舞,便不再多言了。
杨星池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一口焦肉入口,又补上一口异果,嚼时果中汁液进入焦肉,方才吞入腹中,面上神情犹有一丝不自然。
面上带笑,摇了摇头,算是对宽剑彭昊的回应了。
不多时,众人吃完了焦肉,又将余下异果分食后,各自起身,李通将众人盘坐之地并居中火架火灰弄散之后同众人一道来在洞门外。
开口的是彭昊,“彭昊再次谢过梦舞姑娘和星池兄弟相助之情,眼下伤势平稳一些,我三人有朋友负伤急需一味药材,今已备置,须得返程,却不知舞梦姑娘与星池兄弟作何打算?如若不弃,咱们同行如何?行走密林之间也好有个帮衬。”
这一次却杨星池先开口,“下山前师傅曾言此番下山不重修行,就是让小弟长一长见识,我想结识昊哥以及通哥、怡姐、梦舞姑娘这样的修士,也是师傅所愿,只是小弟只此一身脚力,昊哥不觉我累赘拖沓便好。”
言至最后,杨星池犹是面上一红,在一个人面前说是一回事,在四个人面前说又是一回事了。
彭昊笑道:“似星池兄弟这等青年有为者,我当年犹有不及,星池兄弟愿意加入自是天意,也是做哥哥的荣幸,修行之路缘法不一,尽力前行便是。”二人之中,杨星池愿意加入,彭昊已然欣喜,开了个好头。
转向梦舞姑娘时,彭昊双目之中同样满是期待之意,如果说内心之中他期望杨星池加入的程度有六分的话,那么对这梦舞姑娘加入的期望则高达十分,甚至二十分——有了她的加入,自己甚至可以力战妖尊,这在之前是前所未有的,她那玉笛术法所至碧光加持对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团队的提升太大了。
“我亦为试练而来,彭大哥有言至此,梦舞自当为大家尽一份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梦舞也同意加入了。
“哈哈,好,此番妖域之行,不光寻得异草,又结识两位好友,实在不枉此行,救伤宜速,咱们这就出发!”
众人应诺后迈步前行,李通王怡在前,彭昊,杨星池和梦舞在后,齐行间,向北行去。
边行边谈的彭昊和杨星池并没有留意到,半道时,梦舞曾回身看向山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