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涛手一哆嗦，亮光照向了别处。
光晕内外，一双双眸子，不同款式，不同形状，全都在反光。
只瞬间，他那汹涌澎湃的强大感化作缕缕寒气，直往外冒。
上树还是逃跑？
两种念头在他脑袋里蹿来蹿去。
黑暗中的森树，寒风刮过树梢，呜咽作响。
就在呜咽声拔高的那瞬，他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他放弃了爬树的念头。
因为面对的是怪物，有智慧的怪物。以怪物们的智商，就算不会爬树，也会咬树，而且单单围在树下也能把他给困死。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逃跑虽然更危险，却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兵家路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机会都是拼出来的。
但没跑出几步，他急忙刹住身形。
前面也是一堆怪物。
转左，有怪物；再向后，还是怪物。
他已经被包围了，四周除了树干就是怪物，根本无路可走。
连最后一线生机也绝了，这下冒出来的都不是寒气，而是绝望。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亲人、朋友、琳，一一闪过，他甚至想到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
他想到了那些等死的人，想到了那些在屠杀过程中静静等着被处决的人。
当真实的屠杀发生时，根本不会有剧情里的高亢口号以及义勇神情，有的只是心如死灰般的木然，连一丁点儿反抗情绪都欠奉。
是因为绝望吗？
绝望先把他们的心杀死了。
心既死，人麻木。
就像现在，他是不是也绝望了？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思绪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忽然怒睁眯缝眼。
“吼……”
他挥舞着拳头猛冲过去，冲向怪物。
不是英勇就义，不是仓皇失控，也不是破釜沉舟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只是不服气，不想死得那么憋屈。
飞蛾扑火是因为身处黑暗，螳臂当车是不愿意被驱逐。卑微的抗争，不是为了争取明天，而是为了葬下灵魂。
林树涛想用最后的冲锋甩掉恐惧，挣脱绝望。
但他什么都没碰到，拳头打空了，打在了空气里。
他踉跄停下。
前面没有怪物，后面也没有。
怪物仍在两三米开外，围成一个圈，把他围在中间，就连相隔的距离都没变，仿佛他根本没有动过。
见鬼了！
他不信邪，握紧拳头，瞅准一个空隙又冲过去。
这次终于看清了。
怪物们在他接近时一哄而散，速度飞快，就像在躲神经病一样。然后，大概退了两三米，怪物们又都停下来，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是几个意思？”他看不懂了。
遇到一群的怪物已经够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还是一群脑子不正常的怪物。这么疯狂的事情，谁能遭得住！
错愕间，他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想法。
森林依旧黑暗，黑得无边无际，黑得只有一团亮光。
这时亮光开始移动，如同孤单的魂火般游走起来。
在亮光前行的方向，各式各样的怪物一层又一层，次第有序地散开，让出一条康庄大道。这景象，如同一只狗狗冲进鸭子堆里，引起群鸭溃逃。喔！引喻失义，比喻不恰当。
林树涛一直跑，没有停。怪物也跟着跑，有的紧随在他身后，有的伴行在他两侧，前呼后拥，就像带着一帮子小弟一样。
不过他可不敢停下来和小弟们打招乎。
表象不等同于实际，和平需要对等的力量，没有足够力量的驱使，除非使用联盟币。
然而就算怪物认得钱，他也请不起。
跑动中他暗暗开启了辅助系统。他要求助了，相对于被怪物吃掉，他情愿当恐怖分子。
随着自检完成，系统提示无法连接网络。
他的心“咚”一下，瞬间跌进万丈深渊。
网络又被屏蔽了。
如果网兜里的鱼有情绪，大概就和他此刻的心情差不多。
最无奈的抗争，不是对手过于强大，而是没有了挣扎的环境。就像外敌入侵时，那些不愿意挥舞起锄头抗争钢枪的人，在承受永无休止的杀辱盘剥时，悔痛折磨幻化成苦涩，犹如纱布结痂在伤口里，扯不扯都头痛。
“嘀——心率异常！”
“嘀——血压异常！”
“警告！心跳过快，严重超出危险值。”
“警告！血压过低，生命已垂危，自动连接995系统，请在急救到来之前按照系统提示的方法进行自救……”
“警告！无法连接995系统！警告！无法连接995系统！”
“网络异常……正在修复……修复失败，进行高级修复……高级修复失败……”
“已启动遗言系统，从现在开始，系统将对您所说的每一句话进行锁定，并且赋予法律效力……”
林树涛抬手摁掉胡言乱语的辅助系统，上面显示的心跳已高达每分钟587次。
健康监测是辅助系统的诸多附属功能之一，是居家出行必备的保命装备，同时也是一种颠覆了死亡规则的高科技产品。
因为，如果还有时间倾听的话，它一定会清楚地告诉人们自己是怎么死的。
天，一如既往地黑，远山近树都淹没在黑暗中，变成虚无。
究竟是黑暗偷走了万物？还是黑暗遮蔽了眼睛？
其实根源是没有了光明。
林树涛有手电筒，光明仍在，但他的心，却被一种无形的阴影笼罩着，一片漆黑。
心的光明，需要希望。而他，看不到丝毫希望。
附骨的病毒，甩不掉的怪物，他依然还在阴谋里。一只掉进锅里的蚂蚁，费了很大的劲，跑了很远的路，远离了锅底。
却不料，上面还有一个大锅盖。
情绪是人与生俱来的附加品，既不重要，又很重要。情绪的好坏，一般不会危及生命构架，是以，人们通常顺其自然，任凭本能去调节。
人人都有调节情绪的本能，不倒翁再怎么倾斜，最终都会归于平衡。
除非被压住了，被压垮了，再也无力反弹。
超出承受极限，心会垮塌，人会崩溃。
林树涛并没有垮，也没有崩溃。他虽然不是迎难而上的英雄，也不是越挫越勇的枭雄，但他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输给宿命，不服从命运安排，哪怕就是坠向大地，也要自己选择终点。
这是生活的赐予，既然长得不帅，就不去幻想人见人爱；既然没有豪华出生，也别指望主动献身。美好幻想不是生活的全部，地球自转不会带你想去的地方，本是靠双手努力的人，就该挺起自己的腰。腰直了才能看清想要的东西，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坚强是慢慢生长出来的，一点一滴，日积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