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莽鬼漠里,入目所见,果真如其名一般,不见高山绿林,只有明晃晃烈日高悬天空之上,苍凉的风在此地呜咽而过,阵阵灰色泥沙随风飘舞。
此地,枯黄干草也难以得见,干涸湖泊徒留遍布蛛网裂纹的大地,萧瑟风声里,唯有荒凉二字概括此情此景。
一望无垠的大地上,人影绰绰,可若是走近去看,那人影哪里是人!脚步虚浮,足不沾地,无神的目光中,身形摇摇晃晃,瞳孔内也不见任何倒影。仔细观察之下,这身影还存在了一丝虚幻,一丝透明。
这分明是鬼!
熟悉荒莽鬼漠的人便会知道,只要在这鬼影徘徊之处去寻找,定会找到一具干瘪腐朽的尸骨,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得到些遗物。
可在远处渐渐走来的一人一猴,明显是活物,同时也明显是初步踏足此地。干裂的口唇,苍白无力的面庞,显然是脱水所至,身上没有带上足够的水袋。
……
司南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头重脚轻。连续一个多月的赶路,加上长时间滴水未进,已经让他有些坚持不住,只能和悟明在一起搀扶着前进,苦不堪言。
长生者想要辟谷,至少要达到通幽境,沟通天地之后。而如今以司南聚气境的修为,坚持十几日的时间,已经是最大限度,若不是还有六瓶石髓乳液支撑着,再多几日,自己或许真的会坚持不住,渴死在这片荒漠中,成为一堆枯骨。
但司南不悔,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尤其是经过血枫林废墟之后,古雄所言禁地壁障之处,见到的那难以忘却的一幕,心中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刚强。
那里,禁地壁障之地,常年有接连天际的盘旋风暴,席卷而来,又席卷而去,泥沙遮蔽了天际,呼啸风声里,只有灰蒙蒙一片。一道足有近百丈之高的土黄屏障,人力难攀,飞鸟难行,如高墙一般分隔了两地。
猜测里,蜿蜒而无止尽的屏障,当是一个圆形,圈子里的岳道国,圈子里的落雪镇,如同一个棋盘,一个方格,其内一个个人与物,都是被安排了命运的棋子。
司南走出了禁地壁障,走出了缺口,也跳出了棋盘,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也当真是值得高兴,哪怕如今渴死,也算是死而后已。
不过,凡事不能细思,不能究根结底,因为到得那时,泪双行的你就会发现,自己真的是多此一举,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来上一拳。
司连海的意外死亡,又在临死前嘱咐司南去南方,而南方所在,就是禁地壁障缺口之处,这里,真的没有什么疑点吗?
司南没有去想,也不愿去想。先是朱雀残魂守护传承之器,如今就连雷部正神都已掺合了此事,并且现身行刑,而幕后所在,又将会有怎样的强人大能,自己又真的跳出了棋盘了吗?
最起码的,如今依然没有摆脱了棋子的身份,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被放任自流罢了。所以,何必要去想那些多余的事,聚气境的自己,真的是无力反抗啊。
就像是战场老兵的话一样——有时,带着无知上战场,挺好的。
……
悟明搀扶着司南行走,他的情况明显好了许多,但也强不了多少,只是尚且还有些余力,还能够分出心神观察四周,留心每一处经过的干涸湖泊。只希望能够有一些水残留,哪怕只是些湿润泥土也好。
悟明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如此境地,会被渴死在一片荒漠之中。但他也同样不后悔,最起码……自己死了之后不会被吃掉,就连骨头也要被生生嚼碎,咽下肚!
恍惚中,眼中出现了一抹亮光,一瞬间仿佛有着湿润的风吹过了脸庞,湿漉漉的,很是舒服。可事实上,只有带着泥沙碎屑的狂风吹过罢了,这风会吸干身上流出的每一滴汗水,似是要把人榨成干。
而悟明之所以心神中会有如此幻象,只因为在其身旁不远处,有一洼水。
没错,是一洼水。
于是,突兀的嘶吼声传了出来,沙哑,却带着一股如同重获新生般的喜悦。
手舞足蹈的悟明险些将司南甩了个四脚朝天,不过司南反而高兴非常。不远处的一堆乱石下,一个浑浊水洼,在他眼中却仿佛波光粼粼,生出无限诱惑。
“咕……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没有口水润湿喉咙,于是司南愈发觉得干渴,紧随悟明其后踉跄跑向了水洼。
跑在前方的悟明,生生止住了步伐,将第一个饮水的资格让给了司南,他的师傅。
司南顿了片刻,便也接受下来,俯下身子,伸出双手便要去掬起水来,却忽然的,水洼竟然一瞬间不见了,仿佛先前的所见,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海市蜃楼而已。只是指尖的清凉,仿佛嘲笑一般提醒着司南,先前……确实有水。
水不可能如此快速的蒸发,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捣鬼,而那人所在最有可能的位置,只能是地下。
于是,伸出去掬水的双掌,化作了怒不可遏的双拳,无声怒吼里,青筋暴起,轰然砸在了地面之上。
砰——
大地震动,泥沙尘土飞扬,司南脚下凹陷中,传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而几乎同一时的,“沙沙”声响里,一道人影破土而出,怒色中,手中一柄弯刀自下而上划了过去。
眼前一缕灰色刀芒乍现,司南脚下一踏,急忙倒退,却也被呼啸劲风赶上,身形倒卷,摔在地上,狼狈翻滚。
那自地下冲出的阴狠男子,撇嘴一笑,乘胜追击,持刀再次踏步上前。只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毛茸拳头,印在了其右脸之上,使得他神色一变中,身形抛飞而去,口中一颗带血牙齿飞奔了出来,同样在地上开始翻滚起来。
异变,骤然出现,也刹那结束。
被悟明击倒的人爬了起来,而此时其身形也得以显露。一身乌黑,肌肤如碳,身上仅有着一块遮羞兽皮。他头上,一根根扎起的小辫儿披在肩头,阴冷眼神如恶狼,仿佛要冒出绿光。
这黑人重新握紧了手中弯刀,神色警惕,带着忌惮。忌惮于司南反应之速,也忌惮于悟明身形之快,他很少见到,竟有人能在近乎虚脱的情况下,想出上当根源。尤其,那人明显是首次踏足此地。
同样站起身来的司南,没有想到的是,这先前的一幕根源,只是出在了身上,一身华丽雪蚕火绒衣和血岚宝衣。不过,这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之人欺诈了他,且只是利用了一洼浑水罢了。
这是在找死。
拂去了手上泥沙,掌心一道寸许伤口,那是方才匆忙之下,举臂格挡而留下的伤势。司南张口吸去了手掌伤口,流出的不多鲜血,粘稠而涩咸,眸子向前瞥去之时,眼神出奇的平静,却是让人心颤。
宛若沉睡雄狮被打扰,站起身来打量着来临对手,不怒,而自威。
面对这眼神,眼前黑人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发出了一声嗤笑,神情露出了嘲讽笑容。
噗!噗!噗!
几声闷响,周围方圆,沙土之地鼓动,窜出了十几道黑色身影。一样的打扮,一样的装饰,手持弯刀,脸上带着似模子刻出来的笑容。
“呜哩哇啦,硞几迖特……”有人晃着手中弯刀,喊出了一句话。
只不过,这句话怪调异音,司南听不懂,悟明也听不懂。但是,从那蔑视的目光中,司南猜出了大概意思,因而,冷哼之音自鼻孔中喷出,一身衣衫仿佛内心倒映,阴云笼罩,化作了乌黑之色。
衣袂、领口与袖角处,带着悚然笑容的鬼脸浮现,正视群狼,笑声回荡在众人脑海。轩鬼之术,瞬间使出!
顿时,一群黑人神色大警,收起笑容,弯刀直指敌手,剑拔弩张里,脚下微动,作势欲冲。这些不是普通人,是强盗土匪,也是邪魔妖人,因此,这势一经做出,立刻周身戾气汹涌,阴风起,空气之中弥漫腥臭。
其内有三人,身周戾气最浓,体内传出轰轰激荡之音,宛若内蕴大河江海,浪势涛涛,拍岸震响。这三人修为,赫然也是聚气境后期!
面对身旁十数人窥伺之意,司南却是笑了。哪怕是王家里面对十几位通幽境天人,他亦是心虽胆寒,神色却没有露出怯意,眼前这些“土鸡瓦狗”,实在是难以入眼,这些恐吓行为,也是如过眼烟云,不入眼内。
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作势唬人也罢,司南确确实实要以一对十,挥手拦下了悟明动作。嘴角笑容跨下之时,神色有了阴冷,一双瞳孔骤缩如芒。
轰——!
巨响声起,顷刻之间,数不尽的乌黑鬼脸从百鬼夜行衣内涌出,恍如天际色变,大雨欲来。远远看去,只见以司南为中心,身周百丈方圆之内,被一张张密密麻麻鬼脸挤满,形形色色的面目中,唯有森寒笑音回荡。
“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