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顾诚松了松领带，透过后视镜看向站在车外不远处的安冬辰。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里夹着烟，沉默地站在那里。军帽的帽檐被他压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站在如墨的夜色中。
……
“程伯说……叫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转述程伯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安冬辰还是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眼神闪了闪。然后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这个反应，倒是让顾诚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正思索着，却又听到他轻轻耻笑了一声。
“难道不来……就能忘了吗？”
顾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车：“生活还是要继续。阿辰，能忘就忘了吧。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就不向前走了……”
“我一直在向前走。”安冬辰打断他，“不管她在不在，这个世界还是每天日出日落，每天还是要有不同的忙碌。我的年龄在一天天增长，可她却只能一直在那个时空兜兜转转。”
“可是，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忘？嗯？”
安冬辰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浑浊的烟气缭绕在两人周围：“我每天醒来一睁眼，看到我身上这身绿军装，那么刺眼，每一天都在提醒着我过去的愚蠢，让我懊恼后悔。”
“可那并没有你的错。”顾诚说。
安冬辰的牙关咬的紧紧的，让他清隽的侧脸显得些许狰狞，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看着顾诚继续说：“阿诚，你喜欢冬凌，现在的你有多幸运？你还能看见她，就算没有在一起，可你还是能陪着她。可是我呢？你知道每天夜里要靠安眠药入睡，却还是整夜整夜的不能睡的感觉吗？你就算再难受，难过的不过是还没有拥有的失落感，可是我承受的，是已经失去的麻木。”
“阿诚……我这不是多愁善感。我性格寡淡，却偏偏还要失去我唯一珍视的人。”他的声音从咬牙切齿变得越来越轻。
铁骨柔情，蚀心刻骨。
再凉薄心性的人也会有感情。心越是凉薄，他甘愿付出的情感越是真挚炽热。
他的心里有一片荒芜之地，埋葬着死去的爱人。
——
华灯初上，几个人才到家，免不了被安妈一阵数落。
“看看看看！这都几点了？得亏我做饭做的晚了点，不然再温一遍多难吃？”
安妈唠叨着，还不忘了给顾诚夹菜，冲：“小顾，吃啊，当成自己家就好，别拘谨。”
顾诚望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包一样的饭菜，嘴角抽了抽，不自然地笑着点头。最后还是安爸看不下去了，挡了挡安妈的筷子。
“人家孩子不是正在吃吗？你看你热情的。”
安冬辰只是扒着饭，头也不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身边的安冬凌近来的学习情况。
这也算是安冬辰正式调离后的第一顿正式的家宴，气氛还是很融洽的。
安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冲顾诚开口：“小顾回来这么久，也没来得及问问，你现在是接手你父亲的公司了吧？”
顾诚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停下手中的筷子，却也笑道：“是，也不是。不过是挂了总经理的头衔，却做着需要总裁处理的事务。”
难得见安爸有兴致，顾诚也很有耐心。
“清市分公司成立还没有几年，高层管理还没有定数，人心不稳。我一大学毕业生，若是一来就坐上总裁的位置，肯定会有好多人不服。所以就算有理，说我是老总裁的儿子，也免不了有人暗地心里忿忿不平，认定公司高层人员也有暗箱操作。一个公司，往往不会因为跳槽几个精英而垮掉，偏偏更容易毁在普通职工的闲杂碎语之中。”
安爸嗯了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然虎父无犬子。小顾见解很到位！许久不与厉平联络了，改日你父亲回清市，我们两家人一起聚一聚。”
顾诚的父亲顾厉平也曾是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后主要投资房地产行业，顾诚的母亲也主要是在这个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夫妻俩在香港成立“盛空”公司，业绩一直居高不下，在中国大陆各大城市都有分公司。
顾厉平和安爸是旧识，两家人也时常走动来往。自从顾厉平夫妇前些年移居香港后，便少了很多联络。
顾诚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下。
安爸和顾诚聊的正尽兴，偏偏安妈这时查了一句话：“小顾这工作也稳定下来了，有没有找女朋友啊？”
安妈果然是冷场高手，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噤了声，唯有安冬辰和安冬凌事不关己地往嘴里扒菜。
安冬凌坐在顾诚的身边，她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支着耳朵听他的回应。
余光瞥到他的手指轻轻扣了碗沿几下，轻笑了一声。
“还没有呢阿姨，我是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安妈手一挥，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想先安心工作，女朋友的事不着急是吧？年轻人哟……”
顾诚：“……”
安妈：“小顾啊，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儿，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告诉阿姨，阿姨替你去说。”
顾诚看着安妈热情高涨的慈祥模样，指不定将来就成自己的岳母了，也不好扫她的兴。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好的，阿姨。”
要怎么说？
难道要说，阿姨我相中你家闺女了，你能不能帮我们牵牵线，让她和我在一起？
说这话，不想活了么？
这时安冬凌扒拉了两下碗里的饭菜，抬起头，不满地看着安妈：“妈妈你还没五六十呢，离去居委会工作还早着了吧，不用这么早就要融入那个圈子去吧？”
怎么就那么热衷牵红线？
安冬凌说完还是觉得心里有气，又接着说：“阿诚才多大啊？这个年龄就要找结婚对象不会太轻率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还在后边呢。”
顾诚偏头看她，小姑娘的表情要多愤慨就有多愤慨，唇角拉了下去，还有点哀怨的意味。眼神亮亮的，像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
安妈听了她的话，迎面就给她的头敲了一下：“妈妈不就是关心关心吗？多说两句你就教育起我来了？我就顺带着问问，你哥的终身大事还没找落呢？我也心急。”安冬凌听安妈这么说，急忙看向安冬辰，果然见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却一声不吭。
安妈不知，还在那里说：“部队里的人可不好找老婆，谁甘愿陪着你受那种罪啊？丈夫十天半个月出任务不回家，所以冬辰你要提前准备准备……”
“不用。”果不其然，安冬辰没等安妈说完话，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安妈愣了愣，又有些恼怒，还没开口，就见安冬辰放下筷子，双手交握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妈：“妈，您觉得您儿子还需要靠相亲这种东西来找到合适的人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安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妈妈也没想着逼你，就想着看你们一个个立业成家，生活安稳下来，我就是说说，别不高兴，顺其自然就好。”
安冬辰笑笑，离开了餐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