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在水中像蛇一样在昏暗的地方游动,一直游,一直游,根本停不下来,也无法变换场景,他早已不耐。终于,天际变亮,他正想要奋力游过去,梦境豁然消失。
“他醒了!”入耳处是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方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摇摇晃晃的箱子里,身上盖着被子,背上有些硌得慌。
不多时摇晃停下来,前面的帘子被掀开,陆文风钻进来:“这位兄弟,你终于醒了。”
方牧盯着他看一会儿,道:“我昏迷了多久?”
“从我救你的那天起,已经有四天,你还不能动。”陆文风将他按住,“你身上的伤太重,千万不可乱动。”
方牧这才注意到胸口隐隐有一股炎热,好像在伤口上不停地撒一把盐,持久而强烈,他嘴角抽动,吐了口气,道:“多谢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陆文风笑道:“什么尊姓大名,我粗人一个,姓陆名文风。对了,你是怎么受的伤?”
方牧心想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底子不能让人知道,于是胡编乱造,说自己是被仇家追杀。他说得声情并茂,陆文风不知真假,只能连连点头。“以你现在的伤,恐怕不能回去,再过不久,车队就会到线鱼镇,到时候再把你安置在那里,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牧道:“仇家以为我死了,我也不用再逃命,去哪里都无所谓的,把伤养好最要紧,不知兄台是要到哪里去?”
陆文风立刻回道:“这个恕不能奉告。”毕竟自己此行是护送才女进京选秀,方牧伤重,暂且照顾他已是仁至义尽,若然带着上京,那必会损坏才女的声誉。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就带着他吧。”两个才女听说方牧醒来,都过来看他。
方牧见了心中暗惊:世上竟有这等貌美之人!真是国色天香!这一看便不舍得移开视线,直惹得陆文风连声清咳。实则用国色天香来形容她们,是有些过了,方牧见过的美人不多。
陆文风急道:“小姐,如果老爷怪罪下来,那小人可担当不起啊。”
青衣才女道:“行了,这件事你无须负责。壮士,你安心养伤。”有了这个答复,陆文风也懒得管闲事,他只是下人,虽然担忧,但主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接下来的三天,方牧发现伤口的愈合速度大不如前,心中慌张,但喊了两天羽治都没有醒来。第四天,疼痛感渐渐消失,只是伤口还是无法愈合。
想是为了避嫌,半个月过去,方牧终究没有再见到两个才女。眼看就要来到京城,陆文风心中稍定,让众人在速卫镇休整,明日进京。速卫镇是京城周边重镇的一个,负责南方的守卫。
同心客栈掌柜见来这么多客人,满脸欢喜。
“掌柜的,这间客栈我们包了,其余人请帮我们清退。”陆文风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钱是好的,但有些客人已经住了一些时日,若是赶走,只怕名声受损,掌柜自然犹豫,有人不乐意了:“凭什么让我们走!有钱就了不起?”
说话者是一个摇着扇子的蓝衣翩翩公子,双目似水,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威严之气。同桌的是一对白衣孪生兄弟,各自佩戴这一把匕首。陆文风微微皱眉,正要说话,青衣才女道:“陆大哥,由他吧,我们要不了多少房间。”
“还是这位姑娘懂事,姑娘,我请你喝酒。”那公子手一挥,扇子敲起酒杯,平平稳稳地飞向青衣才女。
“大胆!”陆文风这下按耐不住,拔刀砍过去。
方牧还想看好戏,没想到那公子完全没有动作。酒杯眼看就要被砍中,却在空中绕了一个小弯,避过长刀,仍旧飞向才女。方牧还以为瘦瘦弱弱的才女会侧身避过,没想到她伸手接过酒杯,仰头饮尽,道:“好酒!多谢公子。”
方牧心中大惊:这一手看起来不像是内劲,而像法术,要不然怎么会轻飘飘地飞过去而不掉下来,不知他的修为达到什么地步,竟能够御动这种毫无灵性的东西!
“够豪爽,本少爷我喜欢。再来!”
陆文风大怒,抢上前来,忽然脚下一软,就要跪下,但他生性高傲,顺势倒下,一个翻滚坐起。
白衣女子见他吃亏,道:“快起来,还嫌不够丢人啊!姐姐,我们进房去。”陆文风吃了大亏,不敢报复,只得收回刀恨恨盯着那公子慢慢后退。方牧意味深长地看那公子一眼,也跟着走去。
第二天,众人起个大早,出了镇,才走三里地,就碰到那公子三人。
“哟,这么巧,你们也是进京的?好啊,我们一起走?”
陆文风大怒:“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这大路一条,他也不能另寻他路,只好吩咐车队停下,想让他们先走,谁想那公子也不走,摇着扇子笑看他们。车队一走,他们就跟着。这样走走停停三次,陆文风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啊,我说了,一起走,正好有个伴。”
青衣女子道:“陆大哥,别管他,再不走天黑之前到不了京城。”
那公子笑道:“还是姑娘识大体,太好了,有美人相伴,一路上也不会寂寞。”
方牧见他一脸欠揍的样,有些好笑。虽然伤口还未愈合,但也不再流血,总算可以快步走动,就算这三个人想抢东西,那也不至于无法逃跑。
一路上那公子总是催着马走在两位才女的车旁,要挑她们说话,但她们就是不予理睬。方牧心想:我都觉得无趣,为何你能一直坚持下来?你的厚脸皮真是举世无双。
忽然,前面被堵,原来是刘三强抢民女,众人围观。车队停滞不前,二位才女让陆文风上前询问。陆文风回报:刘三说那女子将他的酒坛打破,里面价值百两的好酒洒落一地,因此要她赔,见那女子赔不起,便让她卖身。女子不肯,加上围观的人太多,因而刘三暂未得手。
双方各执一词,刘三说他的酒是用八十一样珍贵药材泡制三年才得到的,那女子说刘三故意碰她,还把自己的手臂弄伤。
青衣女子让陆文风去问刘三用了什么药材,刘三十分流利地说出来。众人不禁看向那民女,民女见众人看她,顿时有些紧张:“你们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那公子,他摇着扇笑道,“他那坛酒肯定是假的。”
“什么!你敢说我的酒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黄天尾草和松真子不能混合在一起,二者一旦混合,将产生剧毒,其毒性比砒霜还要强三分。你泡制如此毒酒,究竟想干什么!我看六年前的戚氏命案很有可能跟你有关。”
刘三脸色剧变:“你可不要乱说!我那坛兑水酒怎么能毒死人!”
“哦!”围观者异口同声,纷纷投来恼怒的眼神。刘三袖子一挥,放狠话道:“你给我小心!”转身要走。
那公子笑道:“是吗?”手一抬,一枚铁镖扎到他的屁股上。“哎哟!”刘三见他会武功,更是惊惧,慌忙逃跑。那民女过来道谢,说要将包袱里的地瓜给,他拒绝不了,随便拿三个。
白衣才女忽然对那公子有了些兴趣:“你这人不算太坏,还懂得锄强扶弱,不过那黄天尾草和松真子真的不能混在一起?”
“哈哈,我胡诌的。”
“你!”白衣才女也笑了起来,“你倒是挺机智的,不过那戚氏命案定然是真的,否则他也不必逃跑。”
这时候青衣才女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官场中人。”
“哦?何以见得?”
“你猜。”
那公子没想到她反过来戏弄自己,一时无言。
既无戏看,围观者很快散去,车队又开始前进,然而并未走出五里地,后面就追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后面跟着刘三,将车队围住。
陆文风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跟他并无关系,冤有头债有主。”
刘三道:“也对,赵大哥,是他打伤我的。”
那公子笑道:“怎么?还想来一下?”
赵思成所想的可不单是报仇,车队护卫只有十人,而自己有三十人,不过他生性谨慎,从不做赔本生意,打伤刘三的人武功不会太差,最好各个击破,免得受损严重。“对,冤有头债有主,不相干的请便。”
这时候青衣才女掀开帘子观看,被几个匪人看到,他们立刻报告赵思成。赵思成不动声色,因为车队不会走得太快。“你们还不快走!”
青衣才女并未做声,车队很快驶离。陆文风刚刚暗自松口气,青衣才女道:“陆大哥,麻烦你带几个人去帮帮那位公子。”陆文风十分不愿意。“去吧,那位公子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坏,他之前的放荡只是装出来的。”
陆文风无可奈何,点出三个人,就要回去,方牧道:“不用了,那些人不是对手。”
青衣才女有些不信:“真的?”话音未落,公子三人就追了过来。青衣才女暗暗吃惊,对方牧的预测大为佩服,道:“你们没事吧?那些强人呢?”
“哦,让我给打发了。”
将近京城的时候,那公子竟然难得地先行一步,这不得不让方牧怀疑他是皇族一员,因为皇族也是修仙一族,只不过是传男不传女而已。
“方老弟,到京城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方牧知道赖不下去,干脆爽快道别。经过赌坊的时候手不自觉地痒起来,脚自主地朝里面走进去。“啊,好熟悉的味道,不知手气如何。”说着将陆文风赠送的五两银子换成碎银子,正所谓细水长流,一把定输赢没有意思。
“买大!”人很多,方牧好不容易挤到台边,就看到一个白净年青将手中的银票全部押大,然后同桌的人都跟着他押大。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各自下注,庄家还不会赢太多,你这样全买了大,而且所有人都跟着你,庄家若是做手脚,恐怕你裤子都要输掉。方牧道:“我买小。”
那年青看了眼方牧,嘴角一扬,方牧竟觉得他长得很是俊秀,跟清秀女子一般,不由得脸上一红。
庄家已经摇好骰子,用吸铁石出了千,道:“要开了。”
“慢着!”那年青按住庄家的手,“我可不可以摸摸木盅?”
庄家心中一紧:之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依靠出色的技巧听出十几把的大小,他输的时候就押很小一注,听出来后就全押,玩了二十几把,店内的骰子都用了一遍,此刻所用是匆忙从另一个赌坊借来的。若是被他猜中,恐怕半年所赚都要吞出来。庄家的额头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摸木盅干什么?”
“没什么,看你出千没有。”
这话说得也太明目张胆了,方牧不禁为他捏一把汗,若是押中,他的大麻烦就来了。庄家的手法算不上老练,方牧自然看得出来,但是他也不在乎输赢,因而说道:“喂,你快点放手啊,不要耽搁老子发财。”
那年轻人怒视他一眼,推了一下他。方牧心想不如就此把他推出赌坊,于是双手用力推他,并且使眼色。那年轻人以为他是赌坊一员,趁此让自己输,心下恼怒,在他腰间一点,正中乾坤袋。
方牧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要点自己的穴道,暗叹一口气,不再帮他。
“开了喂,三三……六,十……二点,大……大。”庄家浑身颤抖。
方牧也吓了一跳:“你是怎么猜中的?”
那年轻人有些诧异:“咦?我不是点了你的穴道吗?”
一众跟着下注的人欢天喜地的,伸手让庄家分钱。庄家十分为难,看向老大,老大轻轻点头。接着两个人过来请那年轻人过去,说是钱不外露,这里的钱不够,让他到里面取。
方牧对那年轻人轻轻摇头,示意不要,然而他只是对方牧报以一笑,跟着过去。
方牧见门外有人把守,决定听到里面有异响再进去救人。但是半天过去,那年轻人的声音还响着,倒是之前的几个声音没有了。正奇怪着,那年轻人含笑出来,也不要他的那份钱,径直出了赌坊。方牧很是好奇,跟着出去。
那人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门前,见方牧出来,笑道:“不知兄台为何跟着我?”
“我哪里跟着你?我刚才已经下了重注,把钱都输光,不出来还能干什么?话说你刚才是怎么换的?若是没猜错,他的点面是三三二。”
“兄台也懂听骰子?看来是同道中人啊,不如到舍下暂住几日,我也好讨教讨教。”
方牧一愣:“讨教?实在不敢当,我的功夫不到家,只是乱猜的。”
“兄台谦虚了,请跟我来。”二人互通姓名,那人名叫程新。
方牧见他不拿走属于自己的钱就猜想到他身份尊贵,没想到竟是安阳王府的人。一路上不少下人见到他都低头避让开来。程新让方牧在内堂稍等,吩咐下人上最好的茶。
这里虽是王府,但花草木石、桌椅屏风、盆景字画都十分普通,并无多少雍容之气,整个内堂只有一个用红绳挂着的硕大葫芦最为显眼。用手指敲击,声音十分沉,怕是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有下人在,方牧倒也不敢拔开塞子。
正等得无聊,一个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五官清朗,着一袭绿衣,梳鬟戴钗,嘴角含笑,道:“小女子程心颐,见过方公子,家兄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小女子过来作陪。”
方牧有些拘谨:“这怎么好意思?不如就此告辞,他日再来造访?”
“那可不行,家兄吩咐,说公子对他有恩,让我千万留住公子。”
方牧道:“那好吧,不过你也不用陪我,给我一个房间就行,我赶了几天的路,想好好休息休息。”程心颐亲自带着他到西厢,安排两个丫环为他更衣沐浴,直吓得他慌忙躲闪,程心颐咯咯直笑。
方牧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在想着伤口的事情。
直到夜里,程新也没有再回来,倒是他妹妹三番四次地过来邀请方牧出来交谈。两天过去,程新终于回来,请方牧出去玩。方牧从他身上闻到跟他妹妹一样的香气,只不过若有若无的,虽有些奇怪,但不敢冒昧询问。
方牧白天跟他游玩,夜里运功疗伤,眨眼就是三天。这天清晨,二人正在酒楼上交杯,上京城来时碰见的公子和几个朋友边说笑边走上楼,看到方牧二人,走过来对程新深有意味地微微一笑,“你就不怕东环侯公子找他麻烦?”
程新道:“怕什么,我问心无愧,倒是你,有正事不做,天天出来玩。”
还有人找我麻烦?方牧不免心头一跳,又不是本命年,怎的这些天来麻烦事不断?那公子客套两句,坐到远处去。方牧问道:“他是谁?”
“当朝太子,江明庚,喜欢乔装出来玩。”
“怪不得要缠着那两个才女,原来是在观察。”
“先不说这个,”程新忽然压低声音,“方兄,我想请你帮忙捉弄一个人,这个人老是戏弄我妹妹,苦无证据,加上他爹是当朝太师,因此妹妹她是有苦难说。”
“如何对付?”
程新靠过去道:“只需这般这般。”
方牧连连点头,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东福客栈,买通掌柜,包下整间客栈,自己在厨房里忙碌。午时一刻,程心颐带着东环侯公子到来。方牧端出饭菜,然后躲在门帘后偷看。
程心颐连劝那公子喝酒,五杯下肚,那公子忽然摇晃倒地。
方牧还以为只是喝了程心颐给的蒙汗药,要出来扶他去完成计划,没想到程心颐竟然举杯痛饮。“程姑娘,你干什么?”程心颐不言不语,等待片刻,跟着倒下。方牧连声呼唤,却没能叫醒她。
这时候外面走进两个人,正是新国皇帝和安阳王,二人看见倒在桌上的程心颐和地上的云冲,立刻冲进来,一人扶一个,不住叫喊。
方牧还以为他们只是中了蒙汗药,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们只是中了蒙汗药,过两个时辰就会醒来。”
安阳王皱眉道:“蒙汗药?他们现在连呼吸都没了!”指如闪电般封住他的穴道。
方牧大惊失色:“不可能啊,她跟我说是蒙汗药,怎么会!”
江衡展道:“他们确实没了生气。来人!把他押到天牢,择日候审。”方牧莫名其妙地被抓到天牢里。
方牧十分郁闷:不久前才从牢中出来,怎么又被抓?他进来时观察过,这地牢是用厚实的铁门封闭起来的,进出还要对暗语。“这要怎么逃?就算把这里的人都打死,那也出不去啊。”
关了五天,就有人来带他出去。方牧很奇怪会是谁,没想到是江明庚。
“这位兄台,别来无恙?”
“无恙?太子,要不你试着被关上五天?”
江明庚笑着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禀明父皇,程心颐的事其实怪不到你的头上,而且她也没有死,不过为了给东环侯一个交代,因此我物色好久,才给你找到一个替死鬼。”
方牧奇道:“程心颐没死?”
“嗯,她的确服了毒药,不过提前吞下另外的药,两种药混在一起就能达到假死的效果。若不是偷偷守在墓的附近,还真识破不了她的计策。你放心,她已经和青梅竹马私奔了。”
“那你为何救我?我不过是蝼蚁一只。”
“这你就错了,父皇爱民如子,谁都不是蝼蚁。你有冤情,自然要救。你先换身衣服。”
待方牧沐浴更衣完毕,江明庚已经书信一封,等待他的到来。“方兄,我有一个小忙不知能否麻烦你,这里有一封信,想请你跑一跑腿。”
方牧道:“命都是你救的,送信只是小事。”接过来一看,用蜡印封着,信封上写着夜兄亲启。
“方兄,我已备好酒菜,请浅酌几杯。”
要送达的地方有些远,方牧本来还奇怪为何要自己去送,看到腰间的乾坤袋,猛然醒悟,他定然是看出自己是同道中人。酒足饭饱,方牧在他的带领下离开皇宫,一个人出到城外,向齐蒙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