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分家的事并没有因为母亲的痛哭声而停止。因为两个小媳妇才不在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愤怒。他们渴望她早点死了，早点结束这乌烟瘴气臭气熏天的日子，早日恢复往日那个无病无灾、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他们也会老去，他们最终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分家，其实没有什么可分的，贫穷农家，有什么可以分的呢？只不过是兄弟三个人不再挤在父母亲生他们养他们最后留给他们的那个老院子里共同生活，而是带上各自的媳妇孩子另建庄廓分居而过。
这里有个古老的传统，分家时弟兄几个里面最小的留住老家，耕种父母名下的承包地，赡养双亲，最后给二老送终，高抬深埋。完了父母名下的土地自然永久性归到他家名下了。
但是这个传统老规矩在扎西叔的这个家庭里开始争论不休。
“现在的问题是谁家坐老家，照顾咱娘？”扎西叔吸着旱烟闷闷不乐地说道。
各个开始面面相觑。老家谁都想坐，直接坐享其成，不需要再为打庄廓修建新房子劳心费力，还要破费很多看不见想不到的钱财。可是重病睡炕的母亲谁都不想要。
“按理说，我和老二家都得搬出去，老三留住老家的。”扎西叔继续慢腾腾地说道。
“哪娘怎么办？”老三媳妇急切地问道。坐老家她心里美死了，按老规矩，她家是最合法的继承者，非她家莫属，这一点任何人都无可厚非，既是有谁心里不痛快也是没有用的。可是要服侍重病的婆婆，她一想就后心直发凉。
“当然是谁坐老家谁照顾。”扎西叔鄙视地白了一眼老三媳妇，他这是在故意气她。
“不不不，那我们不坐老家，还是搬出去得了。”老三媳妇连忙直摇头。
“那不行，你是最小的，坐老家服侍老人，这是传统，天经地义。”扎西叔很坚决地说道，他在继续激老三媳妇。
“我才不管什么传统不传统呢，我就是不要娘。”老三媳妇冷着脸狠狠地甩出这么一句。
全场目光唰的射向了老三媳妇。但是她好像若无其事，平淡自如，一点也不知道廉耻和羞臊。
“大哥，那这样子好不好，你和梅香嫂人好，忠厚善良，爹娘也喜欢，最看得起最心疼，不如好人做到底，带娘一起搬出去过，娘的地也归你们。”老三媳妇又厚脸无耻地笑道。
“如果这样，我们也想坐老家。分给我们的爹名下的土地我们也不要了，全给你们家。”老二媳妇插了进来。
“那不行，老二家必须出，你们没有资格坐老家的。”老三媳妇马上回老二媳妇道。
“怎么没有资格，你们家就有资格？资格是人定的。现在是新社会，改革了，谁还在乎那些老规矩。”老二媳妇毫不示弱，黑着脸色没好气地回老三媳妇道。
“好好好，你们家有资格，行了吧？可是你说了不算，这得大哥说了算。”老三媳妇向来很强势，可是面对从来不会吃亏的二嫂，她还是总要忍让三分，不敢硬碰硬。如果硬来，只能两败俱伤，她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扎西叔气恼地喘着粗气，听着两个弟媳妇斗嘴。
“我说了算个球。如果真听我的，这个家还能成今天这个不成家的样子吗？”他说。
“大哥，别说这些个没用的，你快点做决定吧。”老三媳妇很不高兴地催促道。“催什么催，我这不是正和你们商量来吗？”扎西叔没好气地大声叫道。
“现在先把谁坐老家定下来。娘是不挪窝，不出这个家门的，这是原则，也是底线。都病倒在床上了，还搬来搬去的，不叫人笑话死了。”扎西叔说道。
全场一片寂静。每个人好像都在深思熟虑，怎样表态使自家利益最大化。又好像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如果这样子的话，那只有你们家坐老家了呗。”老二媳妇首先发言。她的出发点是只有梅香婶才能照顾得了婆婆。她和老三媳妇一个心思，很想坐享其成的住老家，可是绝不要生病的婆婆。
老三媳妇眨巴着眼皮，再想了想。
“那就这样吧，我同意。”她说。她没有理由不同意，因为她怎么也越不过婆婆这道坎。
“我们也同意。”两个几乎是哑巴的弟弟也忙点头道。媳妇们都同意了，他们还敢有不同意见吗？
扎西叔鄙视而愤恨地瞅了一眼两个可怜巴巴的弟弟。你们不同意有用吗，你们还算个男人吗？
“那好，就这样吧。下面说庄廓、房子和土地的事情。”扎西叔说，“我先提个建议，新庄廓地点大家已经看过了，没什么意见吧？谁搬出去都是那两处地面，这话我们已经在前头一起去看庄廓地点时说过的，大家都同意。我把话说在前头，希望大家不要再搞什么节外生枝。节外生枝也没用，修新庄廓就那两处地，再没有别的地面，成也那两处地，不成也是那两处地。谁要一定不同意，那我搬出去你留下，再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还有什么异议，你们自己看着办，别再来找我，我再不陪你们玩了。房子的事情，手头宽裕愿意自己买新木材新建的就去新建，不愿意的就把自己现住的房子拆去重建。现在各家的住房也是父亲生前分好的，我想大家没有什么争议吧。既是有争议也没有用，分给别人家的房子不会让你去拆的。至于土地吗，这个事情也很清楚，依然是这种分法，把各家名下的土地各家划过去耕种就行了，这也是爹生前指定的。想现在再多占一分谁也不会让给你一分的。这里面没有分清的就剩下爹和娘名下的四亩土地。咱娘还活着，娘名下的土地暂时由我家种，因为娘在我家吃饭。爹名下的两亩地，我的建议是我们兄弟三人再加上娘，四家平均分配，每家得五分。大家看，怎么样？”
弟兄、媳妇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头挨的最亲，相互交换意见，达成共识。之后，老二媳妇率先发言了。
“大哥，庄廓的事情，房子的事情我们都没意见，都同意，就这么着。娘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意见。只是爹名下的土地，我们有意见，不同意你的说法。”她说。
“你说，什么意见。”扎西叔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老二媳妇，心里揣摩着这个女人肚子里又在酝酿什么坏水来作难他。
“大哥，你说娘名下的土地你家暂时耕种。不用暂时了，直接归到你家名下就是了。爹名下的土地你家和娘就不要分了，我和老三家一家一亩分种就是了。”老二媳妇说。
“我同意。”还没等扎西叔表态，老三媳妇就急不可待地插话进来。
扎西叔气的不发一言。这两个媳妇真是好恶毒，他们没有好好服侍过父亲一天，可是现在却要独占父亲的土地。
“这不行，必须得四家平分。”扎西叔说。
“哪娘名下的土地呢？”老三媳妇问道。
“娘还活着，你们现在没有分她土地的权力。”扎西叔说。
“那死后呢？”三媳妇追问。
“这个到时候再说。现在娘在我家，我耕种她名下的土地天经地义，你们无可厚非。”扎西叔说。
“这不行，现在就要说清楚，不然到时候你赖着娘名下的土地不给我们分，我们还能抢不成？那时都成两家人了！”老三媳妇坚决地说。
“大哥，我也看还是趁早说清楚的好。要不然，你算算，到时候如果你赖着娘名下的地不给我们两家分，还用你家和娘的名义分去的爹名下的土地，共计三亩地哩，而我们两家才得爹名下一亩地，一家五分，我们不是亏大发了吗？都是爹娘的亲儿子，这样做你不觉得愧的慌吗？”老二媳妇慢条斯理说道。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我保证到时候给你们分还不行吗？”扎西叔真是哭笑不得。这两个女人真是无耻到家了。口口声声爹娘亲儿子，可是服侍两天爹娘谁都不干，分起爹娘名下的地来算得头头是道，比谁还精。
“不行，要分就得现在分清楚。保证顶什么用，到时候你反口不认帐，我们又能把你怎么样，我们上哪儿再分地去？”老三媳妇说。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相信人啊？”扎西叔苦着脸说。
“大哥，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是这个世界太残酷。相信承诺就好比相信上帝一样会遥遥无期。人们常说许诺就是谎言，只有手里真真切切的拿到真金白银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老三媳妇说。
“大哥，别扯这些没用的，说正事吧。”老二媳妇说。
扎西叔气的脸都大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吧？”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们还是那个意思，娘的土地我们不要，全归你家。爹名下的土地你和娘就不要分了，我家和老三一家一亩。”老二媳妇说，“即是这样，你家还是占了便宜的，娘一死你一家就享受娘的两亩土地，而我们一家才分得爹的一亩地。占便宜就占便宜吧，我们也不想再和你争了，反正娘活着，现在分娘的地你是肯定不同意，娘也不同意的，我们也不好硬争，说出去名声不好。至于到时候娘死了再分娘的土地，能分得不能分得况且不说，现在我们也不指望了。全归你，你看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他们还受了很大的委屈和不公，而扎西叔家占了大便宜。可是有谁又这么详尽地算过扎西叔夫妇为了这个家为了服侍两个病人所付出的万难艰辛和巨大代价呢？和多种的一亩地比起来，真是无法相比，九牛一毛。
扎西叔气的无话可说，只是不停的直摇头。
既然如此，扎西叔也不得不好好地盘算一下了。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任何的情义。最初他也没有想这么多，他是按情理说话的，现在爹不在了，把爹的地平均分给大家，将来娘过世了再把娘的地平均分给大家，他也不想占谁的便宜，毕竟是吃同一个娘乳长大的亲兄弟们！可是现在两个兄弟媳妇如此提意见，不理解他，不相信他。他又何必做的如此仗义呢？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因为娘的原因，他暂时好像真的多得了二亩五分田地。可是将来娘过世了再重新分配，虽说两个媳妇害怕他会耍无赖，可是到时候他们来抢地，他要是真的耍无赖能耍得过这两个无赖吗？不气个半死才怪哩。不仅要重新分配娘名下的两亩土地，而且还要重新分配娘名下爹的五分土地，这样一来在这两个狼一样的弟媳妇手里他是占不到一点便宜的。而按照现在两个媳妇的提议，他只有娘名下的土地，爹名下的土地全由他们两家去分。当下看来他是吃大亏了，娘还活着，娘的土地还在娘名下，而爹名下的土地他和娘一分也没有分着，全由两个爹最恨的不孝子抢去了，心里很是不得劲。这件事若爹在九泉之下有灵知晓了，会恨死他的。娘知道了也会对他很生气的。可是从长远看来，这件事他却是占了便宜。娘过世后娘名下的两亩土地都归了他。而两个弟弟只是各自分得爹名下的一亩土地。这样一想，扎西叔也就不再和两个媳妇硬犟了。这事最终对他有利，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面对眼前这两个女人，和他们早日分的越清楚越好，趒少有纠缠越好。
扎西叔主意拿定，他抬起头来。
“那行，就按你们说的分吧。”他说。
就这样，庄稼人分家最基本的东西，房子和土地算是分清楚了。现在就可以分头去行动了。可是老三媳妇又发言了。
“大哥，我还有句话，说了你也别生气。”她说。
“还有什么没说清的？说吧，我早没气可生了。”扎西叔没好气的瞅了一眼老三媳妇说道。
“大哥，爹死了，我们没有算过家里的帐。娘糊涂了，我们也没有算过帐。现在三兄弟就要分开过了，你总该给我们算个明白帐了吧，让我们心里也有个明白。不然，这样子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叫人搬出去了，心里总不是个事啊。”她说。
扎西叔立刻火冒三丈。这两个臭娘们，不往家里拿过一分钱，还惦记着这档子事，真能张的开口，真是不要脸！扎西叔这样心里气骂着。可是他们既然问起，他又不得不作出回答来说清楚这件事，不然好像他手上真的有什么家里的私财瞒着他们，往后还不知道在这两个女人的嘴里会落下什么样的骂名哩。
“你们什么意思，算什么帐，还有什么帐好算的呢？家里什么情况你们不清楚吗？爹病了一场，现在娘又卧病在炕，你们两家出过几个钱？还不是我一个人东家借西家揍千辛万苦维持。如果家里还有什么闲钱帐没有算清楚还需要往清楚里算的话，家里的境况不至于现在这样子吧，大人娃娃吃不好穿不暖，病人的药费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还有什么帐可算呢？如果你们觉得分的还嫌少，看这家里面还有什么值钱的，愿意拿就拿去得了。”扎西叔气愤地说道。
“听说爹的手里有袁大头。”老二媳妇用一种试探性的口气说道。
“什么？你没神经吧。有个球哩。若是真有那玩意儿，咱爹的病会恶化的那么快死的那么早吗？娘能瘫痪在炕无钱治疗吗？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成天满脑子都在捉摸些什么玩意儿。真是的！”扎西叔气骂道。
“爹去世的那晚上你是最后离开爹房间的，爹真的和你没说什么，没什么交代吗？”老三媳妇接过老二媳妇的话头问道。
“交代个球啊。我的老天爷爷，你睁开眼看看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如果我扎西做了什么昧良心的活，你现在就劈了我吧。”扎西叔几乎气晕了。
看大哥如此激动，两个媳妇也确认老公公死时真的没有留下什么，老公公手里有袁大头纯属谣传，家里真的再没有什么可分的钱财。就只好作罢，不再提此事。
但是老三媳妇又发话了。
“大哥，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净身出户吧，桌椅板凳铁锨镢头的也得分一下吧，不然我们出去了怎么生活啊？”她说。
“你们随便拿吧，这几年天灾人祸的，没能力添置新的，都是些烂货旧货，你们随便挑吧，别全拿完了给我留下几把就行了，还分个球。”扎西叔不耐烦地歪过头去向外甩着手臂。
分家的事就这样算是完结了。
三个月后，老二家、老三家都分别搬到了新的庄廓里去住了。他们没有一个自己出钱买新木材盖新房子，而是把原先在老家里时住的房子全部拆了搬到新庄廓里重新盖上。他们把自己的新家收拾的紧紧凑凑、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却把老家拆的七零八落、千疮百孔，到处是残墙断壁，一片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