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汴梁城的城门刚刚打开。钦宗便委派枢密使童贯与参知政事李邦彦陪同李纲来到胜捷军军营。一进帅帐,童贯立于营门之处,命门卫小校前去传种师道出营接旨。种师道拖着病躯艰难的走到营门,跪拜于地口称:“臣种师道接旨。”
童贯展开圣旨宣读道:“敕令,胜捷军节度使种师道调任枢密副使,授太傅。赐朕御辇于种师道乘用,到京中养病不必再理军事。胜捷军由李纲暂领,原胜捷军将校官升一级,赏酒肉若干。钦此。”种师道跪在地上无力的说道:“臣种师道谢陛下隆恩、。“说罢,他向前伸出双手去接那道圣旨。没有人看到种师道面对黄土,紧闭双目的痛苦表情,点点泪滴洒在了他一生奉献的军营之中,相比而言身体的病痛已经淡漠的如同灰尘一般不足轻重。他接过圣旨起身仍是俯身侧对童贯等人说道:”请三位大人入营歇息片刻,老夫命人去取节度使大印以及虎符交于李大人。“童贯白眼一翻,用那种太监独有的尖厉声音回答道:“李太傅客气了。”说罢便大步走入帅帐。童贯虽是太监却是身居枢密使,是大宋最高的军事长官,种师道虽领太傅衔,也仍是他的属下。种师道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罢了。
种师道因他三人入营之后,命随军文书去取印信虎符,自己在营中陪坐。而营外那些听到童贯宣旨的兵士却一个个都呆立当场,他们不能相信皇帝的决定。胜捷军源出于西北种家军,一直由种家人统带。种氏一门俱是不世出的名将,自狄青身故之后,天下间无人的军功能够超越胜捷军。而现在呢,皇帝居然下旨将他们的种帅可以说是赶出了胜捷军,让一个文人李纲来统带他们。这是他们军人骄傲所不能承受的,而他们每一个人与种师道的袍泽之情,更是无法割舍的。种师道爱兵如子,这一道圣旨着实的让每一个军士如丧考妣。
而在帅帐之中,李邦彦一坐下便开口说道:“种大人真是好福气啊,陛下天恩让种大人以行伍出身官升太傅。实乃前人所未有啊。“他这是一句恭维的话,但是说话之时语气尖酸刻薄,极尽挖苦之能事。皆因太傅一衔是三孤衔之一,是名义上天子的老师,而得到这个头衔可说是每一个文臣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今却是一个武夫取得,他心中很是不平。
种师道咳嗽了几声,因为憋气而面上红彤彤的,不住的按扶自己的胸口,艰难的答道:“李大人谬赞了。老夫现今年事已高,陛下不过是给老夫个头衔去养老罢了。”李邦彦毫不放过他地追问道:“种大人脸红了,看来也是觉得居此太傅之衔不太妥当吧。还是上表辞去此衔为妥,不知种大人可会写字,不如我代你上表如何?”说完,他便一脸嘲笑的看着种师道。种师道是百战之将,胸襟似海对此跳梁之辈根本不屑于计较。一旁童贯却听得心头火气,一拍几案喝道:“李邦彦休得无礼!你胆敢辱我枢密院重臣,待杂家奏明陛下,定要拔了你的舌头。“这童贯虽也是六贼之一,但为人却并无太多污点。攻打西夏,平定方腊可谓功勋卓著而受封广阳郡王。虽伐辽兵败渐渐失宠,但是其地位远在李邦彦之上,他为人甚是狂妄,最受不得别人侮辱。这一喝,便吓得李邦彦连忙赔笑道:“童大人勿怪。在下赔礼便是。种大人,小人在此赔礼了。”说着随便比划着向种师道行礼,种师道不待他弯腰便说道:“无妨,无妨。”说罢仍是咳嗽不止。
一旁李纲看在眼里,心忖:真是落地凤凰不如鸡。而对于李邦彦的丑态更是嗤之以鼻,他向往着汉唐之际那些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宰相,他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流芳百世。故而一直以拔除六贼为目标。如今见到六贼不和,便欲推波助澜,忙说道:”李大人此言太过,这胜捷军自童大人组建以来,上至将军下至兵士,选用的皆是文武兼备之才。忠勇敢战之士。自成军以来,立下赫赫战功,乃前人之所未有。童大人更是获封郡王,实乃我大宋之楷模。李大人如此侮辱胜捷军主帅,到底是何居心!“他这几句话,说得童贯是心花怒放,暗暗得意。而李邦彦却觉得杀机四伏,背上寒意仿佛侵入骨髓。连忙说道:”李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过是开几句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碰巧此时随军书吏将印信取来,便赶忙说:”东西已经取来,李大人还是快快拜领帅印为好。“他有意使童贯分神,已躲过此劫。童贯虽然心知肚明,但表面不动声色,便开始为李纲授印。完毕之后,众人虽童贯走出帅帐。
在种师道走出帅帐的一刹那,他看到大营之中,所有兵士列队整齐,齐齐的向他注视。此时韩世忠与吴玠缓步走上前来跪地一拜,然后恭敬的道:”禀种帅,胜捷军副将三人,偏将六人。裨将十二人,弓箭手七千,甲士一万三千,骑兵五千。工匠一千,火头军一千。除驻扎在西北大营的曲将军部之外,共计两万七千零二十一人,全员到齐。“种师道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世忠,你记得不要贪杯误事。晋卿汝等此后辅佐李大人,仍需尽心竭力。“二人齐声称是,然后种师道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大河北岸,说道:”希望姚大将军与王彦他们能平安回来。“说罢缓缓的向营门走去,他刚迈出一步,吴玠起身喝令:”众军听令,恭送种帅!胜捷军永远忠于种帅。“一声令下,两万余胜捷军将士齐齐单膝跪地,同声高喝:”恭送种帅!“这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席卷在这苍茫大地之上。种师道类如涌泉,口中悼念着:”好,好,你们也要保重。“边一步步的向营门走着。一旁的李邦彦见此,怒斥道:”反了你们,你们乃是大宋的军士,是陛下的兵卒。怎可如此效忠于一武夫,我看你们是谋反,其罪当诛!“种师道闻听此言,先以手势制止了士兵的呼喝。然后解释道:”李大人,他们随我多年,袍泽情深,情有可原啊,何况他们都是大好男儿。此正是建功立业之际,不可伤他们的心啊,李大人。“
李邦彦一听,便跳脚说道:”什么大好男儿,于东华门之外,以状元之名唱出的才是大好男儿。一群丘八,算得什么大好男儿。哼!“说罢,一拂袖。径自出营去了。童贯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李邦彦真是可恶。“种师道并不回答,转身落寞的向外走,众军士仍是跪地不起。他一步步的走出营门,众人之见到看得他的背影,那有些瘦弱的背影。在瑟瑟寒风之中,缓缓的一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他走很艰难,两万余胜捷军将士,眼泛泪花,视线在他们眼前渐渐模糊。所留下的,只是一个孤独的背影,和无尽的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