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学堂,老学堂虽说破旧,却也教过不少学生,零零散散也能数出几位状元举人,颇有些名气,县衙拨了些银两,乡里的人节衣缩食的也凑了一笔,剩下的就只有自个儿掏了,好在随身多带了些出来,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乡里人仁义,各家身强力壮都来出力,浩浩汤汤,竟比京城里都建的快,乡里人传言,搭房梁的时候念上两句“之乎者也”,保管你家出个状元。
于是,真到了搭房梁这日,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就是家里没有男丁的也都跑来为自家姑娘求个状元女婿。
树下站着的是长安来的公子,远远的看着,嘴角都笑到耳根子去了,丧亲之痛都跟着淡了大半,一回头,就瞧见巍巍颤颤的老夫子笑得满脸褶子,捋着发白的胡子却是叹了一口气。
席以歌听得莫名,不敢怠慢教导过自己家老爷子的老夫子,赶紧上前。
“学堂久了,经不起几场大雨,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可惜里头的书籍还没移出来。”说罢又叹了一句,“乡里的孩子没眼福。”
席以歌只得揽到自个儿身上,这才将老夫子妥当的送回去。
席老爷子混迹官场数年,仍是个两袖清风,好在在外头开了几家店铺,日子这才宽裕了些。
官家的子弟自小学的就是四书五经孔孟之道,求的是个高中状元,然而,他这位公子生性淡薄,无心仕途,只画的一手好画,哪里会什么经商之道,细细算来,竟是没什么家底了。
书从临县买来时,学堂简的已是有模有样,年迈的老夫子激动的抹了一把老泪,当即带了乡里的后生前来致谢,席以歌哪里敢受,赶紧将老夫子扶起,说了好一番“晚生应当如此,夫子言重了”云云,心里盘算的却是回去怎么同府里的管家交代。
姑娘们路过瞧见,面上一热,一颗心怎么也停不下来。胆大的旁敲侧击,胆小的只得偷偷的看两眼,且不说那等好家世,光是那一身过人的才华和一副好相貌,便是十里八乡也找不着的好夫婿。
那厢后退三步,躬身,作揖,“在下已有家室。”
姑娘们还想说什么,这厢赶紧接道,“在下此生一人足矣,更不敢委屈了姑娘。”好一个深情少年郎,叫人连恨都恨不起来,闲暇时,偷偷的羡慕那位好命的夫人。
那边的花小期刚起身,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日,京城里又来了人。
大理寺卿和一干官吏。
乡里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等回过神来,那位少年公子已被上了枷,只留下马踏起的灰尘还罩在眼前。
阴暗的牢房里透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狱里的老鼠都比外头的胆大,从这个墙角往那个墙角不停的窜,巴掌大的屋子,竟跟乐土似的。
四四方方的木窗高高镶在墙上,就是垫张桌子也够不着,唯一看的过去的就只有那张瘸了一条腿的桌子,和那张半旧的草席,缺的桌脚下一打枯草垫着,倒还能用。
就地而坐,难得的一派悠闲,就连探监的曲小侯爷都看不过,“啧啧啧,都都沦落成阶下囚了,怎么还跟个正人君子似的。”
席以歌不理会,直接夺了一壶酒,“曲小侯爷也有找不到人喝酒的一天。”就着壶喝了一口,不错,入口带着几丝甘甜。
那厢紧跟着喝了一大口,“谁不知我曲小侯爷最不缺的就是人。”这话倒是不假,满洛阳城,再找不出个比他曲小侯爷交友更广的人。
“既然离开了长安,为什么还要回来?”言语间,又变了一番脸色,找不到半点放荡。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大理寺卿带回来的,小侯爷没听说么?”
“席以歌,你就那拿这话来诳我?”一双邪佞的眼里找不出半分戏虐,“你真当以为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成?”
“至少,在下是这样认为的。”光亮透过小木窗落在狱中看似风清云淡的人身上,比先前找他喝酒时更加消瘦了,像是强靠着那副硬骨头撑起来似的。
“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爷子风光犹嫌不够,凡是家里有孩子的都送进了学堂,请的翰林院的老学究以身做教,一群小霸王们不服管教,要将学堂拆了似的,其中也有些好学的,功课最好的当数安义候的世子和席尚书家的小公子,就连自家老爷子教训不成器的孽障时,都要艳羡两句,真真是人中龙凤。”
彼时人中龙凤的公子看不清是什么神色,捏着酒壶的手节骨分明,天生就是个握湘管的,然,这双手里握的湘管不屑指点江山,只愿画一副好画。
“试问,这样的人,远在京城之外,若非自己愿意,谁又能将他押解至京城。”他自小生在候门,人情世态见过不少,“蝼蚁尚且偷生”,哪有这般自寻死路的。
“小侯爷以为呢?”抬起的脸是一派的淡然,片刻无言似是虚幻,良久,轻笑,“席某半生,胜过一世。”
“小爷我即便是长命百岁,也犹嫌不够。,”说罢长长的叹了一口,“你我打小就不是一路人。”现今更不是一路人。
凄冷的目光落在白净的酒壶上,喃喃,“若非自己愿意……”
是啊,即便是不在朝廷,也知道些风声,同老爷子交好的周侍郎入狱时就料到了,往上走的人,总得找几个人垫脚的,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
即便是逃了又当如何,藏着掖着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花辞是一直瞒着她的,花小期知道时,整个洛阳都已经传开了,当即听了就要往天牢去,花辞拗不过,只好随了她,转身就谴了两名护院跟在后头。
“前任尚书席良伙同侍郎周正欺君罔上,家中老小纷纷下狱”。
府里传的沸沸扬扬,就连皇榜上也只说了个“欺君罔上”想起先前他驱散下人的事,再想起席老爷子倒下的缘故,原来,不过是挡了人家的道。便是这般想着,脑子越发沉重,一颗心也跟着不安生。
直到外头一声“小姐”响起,这才缓过神来,指间刚触到帘子,突然想起他那日托管家送来的信,好在一直都随身带着。
车外的小厮等了许久也不见主子下来,心下好奇,又唤了几声里面才应,出来的人脸色苍白,暗自思衬,想来是马车颠簸的厉害,想着回去时一定要驾的平稳些。
跟着官差指引,远远的就瞧见了那人,一惯的淡然,浊世里的佳公子,任谁都要多看两眼,心却被揪作一团。
静静看着,咽下喉中苦涩,却不知该说什么,宽慰?怜悯?他那样的人是从来不需要的。
“乡下的学堂已经建好了,又新收了一批学生,听说都是好读书,兴许过上几年,就能出个状元郎。”
那人挺直的背明显一滞,转过身已是浅笑安然,“那里人杰地灵,孩子们也都很聪明。”
“你早就料到了,不是么?”绕是如何隐忍,一旦对着的是他,还是抑制不住,双颊冰凉一片,似有什么划过。
“遣散了下人,再一封休书将我打发了,真真,真真好打算,谁也不拖欠。”一口气沉重的叫人不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