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老爷出殡那日,懒懒散散的又洒下一雪,老爷子生前交友甚为广泛,官场商道多有往来,临走时却是没一个前来送行的,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的,差了下人****有模有样的劝上两句“节哀顺变”,绕是一旁的花小期也听得动了气。
席以歌却不动声色的一一道了谢,花小期踏出的脚又收了回去,回头差了管家招待众人,席以歌侧目看了堂中的灵柩一眼,转身就往外头雪地里走去,刚积上的一层雪又新添了一行足迹。随后传来关大门厚重的声音。
席老爷出殡那日,难得的好天气,几日来的雪天终于见了太阳,隔月隐隐还能嗅到几分春日的气息。
洛阳终是没有来信,而花小期写往洛阳的信,却在枕头下压了整整五日,却在席老爷出殡的前一晚亲自焚了,风将烛台伤刚焚过的灰烬吹到手上,丝丝疼痛。
席老爷的坟墓落在长安外一条通往蜀地的山上,想起几月前大病初愈的席老爷,那时还笑着说“等到回春的时候,就回乡下去,这么多年,总想着回去看看。”又说了好些小时候的事,言语里用离不开洛阳的爹和故去的娘亲。
后来,她还特意去找席以歌商量,想要在乡下给他建个宅子,老爷子要是喜欢,他们就陪他在那里住下。那时候以为,老爷子至少该有两三年的时间,如今……
冬日里的太阳跟风烛残年的老人似的,掩不住新坟上的肃杀,白衣简装的席以歌站在坟头,自个儿将一大框的纸钱烧的干干净净,末了,声音才隐隐传来这边,“听说那边要比长安冷上许多,多注意些,便是再节俭,也要顾着身子,若是差了些什么,只消和我说便是……”
不过半日的太阳又隐进了乌云里头,转身顺势将手中的伞放在了一旁的青石上,后面说了些什么,没有听到,也没必要听。
几日来,席以歌将府里几年来的所有账目又重新整理了一遍,用了早饭就将自个儿关在账房里,直到月光泛白时才歇下,花小期面上不说,心里终归是担忧的,想要劝说,话刚到嘴边时看到那副没事人的模样又咽了下去,便跟在一旁帮忙,凭着以前耳暏目染了些,做起来倒也得不至于太过生疏。
五日的不眠不休,账目也做了七七八八,随着的是府里的人也跟着遣散了许多,今日午饭过后,一个被遣散的丫头直接哭到了她院里,这年头日子过的不容易,说不愿离去,求了许久,后来还是让人强行带出去的。
这事席以歌问过她的意见,当时觉得老爷子去了,府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当即就点了头,可这五日来,府里的人却是不停的被遣散,细细数来剩下不过五人。目光落在那名丫头跪过的地方,一颗心悬的越发没底。
心里压着郁气,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打鸣的声音像在耳边似的,侧耳听到院子里风吹树枝的声音,一时犯了懒,翻身又往被子里钻,直到席以歌遣人过来叫她才起身。
夜里睡不着,白天容易犯困,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撞了谁,对方没出声,估摸着是府里剩下几个做事的人,“我困的紧,下午再过来叫我。”
说完了好一会也不见对方让道,这会正困的紧,正要绕过去时,那人这才开口,“夜里没睡好么?”
皱了皱眉,真没规矩!是哪个房里的?
声音有些熟悉,将府里上下挨个想了个遍,最后才想到席以歌,睡意瞬间去了大半,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
正寻思着怎么开口,那边却先说了,“若是累了,就叫人将饭菜送到房里。”
“嗯。”点头应承着,一大推的话都被这措手不及的忘了个干净。
“府里的下人们遣散了大半,你要是不习惯,就调个人过来,这几日做帐你也累了,府里的事交给管家,只管歇着便是。”
花小期一愣,心下猜了个大概。
果然!
“这几****回乡下去看看,约莫四月的时候,乡下传来口信,说是老学堂被大雨冲刷的塌了大半,那时候他就准备启辰回去,谁知道一倒下就起不来了,这些年虽然住在长安,却是每年都让家乡的人捎信来,他不在了,事情也不能总是遗憾着。”
他说的一脸的云淡风轻,压抑的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不用担心府里。”
随后,又交代了些府里的事。
话锋一转,又说到了洛阳,“洛阳传了信来,说是你爹病了。”
“怎……怎……怎么……”剩下的三分睡意瞬间没了影,脑子里蒙连话也说不全。
心下暗叹一声,忍不住宽慰,“送口信的人神色无恙,想来不是什么大病,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路途遥远,你自己当心。”
定了定神,点头应着,这才想起席老爷子刚去他心里也不好受,怎能反过来让他宽慰。
素来淡漠的夫君,眼里升起说不明的意。
他待她很好,除了话少,吃的穿的一样都不亏待,就算是席老爷子病逝,洛阳那边连封书信都没有,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就连府里的下人们都说他待她好,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好。
从不放在心上的好!
“少夫人。”收拾好细软刚跨出门口,老管家就追了上来,上了年纪的人没跑两步就喘了好一阵子的气。
“少爷让老奴交给你。”说罢将封好的信递了过去,“少爷让老奴稍句话给少夫人,遇到过不去的坎,少夫人方可拆开。”
指间摩挲着冰凉的信件,一团火能灼到心里。
花老爷子的病根是在花夫人去世那年留下的,这些年来好生照应的,倒也没什么,如今人老了,这一倒下,竟像起不来似的。
花小期到的时候,老爷子喝了药刚躺下,花辞守在床头,满眼血丝,也不知熬了几晚,屋外还尚好的心情,这会子就抹了泪,一旁的丫头们都看的红了眼眶。
那厢马不停蹄,刚到乡下就下了冬日里的最后一场暴雨,塌了大半的老学堂当晚就坍了个干干净净,连修葺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