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玉昏迷了一夜,终于醒了过来。御医们大大松了口气,习武之人气血旺盛,只要能醒过来,也不过就是在床上躺个把月的事了。
内侍过来宣了旨,戒玉只能躺着谢了恩,便请求回府中休养,痊愈了再入宫谢恩,燕皇准了。
纪原一夜未寐,他实在是为这一双儿女操碎了心,母亲一走,这府里就接二连三祸事不断,先是曦月被迫入了宫,一去不回,现在戒玉莫名要去武试,竟然为燕皇挡了刺客,而自己身负重伤,不知死活!
纪原胸口发痛,气那戒玉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去为皇帝挡剑,又担心他的伤势,那箭深透肋下三寸,稍有不慎,便脾脏破裂,出血而亡,一想起来戒玉生命垂危,心便揪着痛。
可他细细想了一夜,不应该啊,曦月入了宫,戒玉对他燕皇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怎会去阻止别人来刺杀?更以身犯险去救皇帝?若救皇帝不是他的真心,那戒玉到底想干什么呢?纪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爷。老爷。公子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纪原大吃一惊。
莲儿抹着泪道:“是宫里送回来的,伤得很重,人还躺着呢。”
纪原忙奔了出去,人已经直接送到房中了,几个宫人看到纪原,忙恭身行礼,谄笑胁肩。
“纪大人大喜啊,公子护驾有功,圣上已经下了圣旨,赐封公子为武试头甲,等伤养好了,再进宫领旨谢恩,日后定是平步青云,光耀门楣了啊!”宫人们的脸色和上次传曦月口讯时判若两人,前倨后恭,谄媚不已。
纪原脸色不虞,几人见他神色异常,想必是忧心公子的伤势,便告辞离开了。打发了宫人,纪原抬腿走进戒玉的屋内,戒玉脸色苍白,正躺在床上,众人围了他一团,戒玉看见纪原,努力的扯出笑来,“伯父。。”
“啪.”一记巴掌重重扇在了戒玉的脸上,立时浮现出几个酱红色的指印来。
“老爷。!”众人被纪原这一巴掌给打蒙了。
戒玉受力,伤口不由又溢出来些献血,吓得莲儿和馨儿直哭。
戒玉仍旧笑着看着纪原,看他眼圈里全是血丝,心中淌过一阵热流,只有自己的家人才会为自己如此担惊受怕,“伯父教训得是,戒玉以后再不会让伯父担心了。”
纪原颤抖着手,戒玉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大,可他偏在他重伤卧床的时候打了他,可是。他有多害怕失去这两个孩子啊,一个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一个却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丝毫不为他和这纪府考虑。
纪原红了眼圈,一言不发,忙查看了他的伤势,还好,没有伤到脾脏,宫里敷了上等的金创药,可刚才被他给打了一巴掌,血有渗出来,浸透了包扎的棉锻,纪原在心中责骂自己行事鲁莽,早把进门前那些愤懑的念头丢了一边去,忙让段念重新去拿药来。
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他还能求什么呢?什么都不求,管不住他们的心了,至少能管住他们的平安就知足了。
“老爷。”
“又怎么啦?”纪原小心的缠着棉锻,生怕弄痛了戒玉。
“宫里送了好多东西来,还来了几个御医。”莲儿急声道。
这等事情也只能纪原去了,纪原在院里果然看见十几个大箱子,还有三个御医立在院内,纪原本就是太医署的,自然认识这些同僚。
御医见了纪原,连连恭贺,纪原皮笑肉不笑,听闻几人是燕皇派来照顾戒玉的,纪原推辞,说自己就是御医,自会请命留在家中照顾他。无需他人照顾,病人修养需清净,这纪府不大,不方便安顿外人,打发他们回宫复命去了。
纪原看着院里的东西,气不打一处来,挥手让老刘他们搬到杂物房中去。
回家不过几日,纪原的门槛就快被人踩烂了,这纪家公子得了武试头甲的圣旨早已传遍天下,再加上救驾有功,皇帝称赞,谁人都看得出来,此人将要在朝中崭露头角了。
楼府暂且不说,吏部因是保荐人自然也派了人来,更有些好不相干的官吏都登门拜访,互通友好;纪原不胜其烦,便说戒玉伤势需要静养,不便待客,让段念每日在门口拦人。
调养了几日,戒玉已经好了许多,能勉强坐起来了。
“老爷,有人来访。。”
纪原恼道:“不是说了不见客吗?”
段念挠挠头,眼睛却看着戒玉,:“这.是骠骑府的杨公子。”
戒玉笑道:“想着他也该来了,快请进来吧。”
——
杨珩看着床上的人,脸色发青,虎目含怒,丝毫不像是专程前来看望病人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戒玉失笑,很是感动,当初回来纪原不也是如此吗?
他让段念扶他起来坐在床上,对杨珩行了一礼,“珩弟今日怒发冲冠,前来探病,戒玉万分感动,还请公子稍安勿躁,不然吓坏了病人,只怕会延误病情啊!”
杨珩被戒玉打诨,便收了二分颜色,冷哼一声,在一旁坐下,两眼却不正眼看他。段念深谙他的习性,奉了茶便关门退下了。
“谢珩弟关爱,为兄已经好很多了,不日便可痊愈。”戒玉有些讪讪,自己那日的行为落在无数人眼中,怕都不能理解,用命去忠君爱国,燕皇的确应该给他家赐个金牌匾,才能让人叹一声值。更何况,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怨恨他挡下了那支箭呢!
杨珩扔过来一个匣子,“我今日只是帮人带东西来的,那人说如今的纪府是权贵所向之地,他一介白衣,就不****叨扰了。”
戒玉打开匣子,却是一只粗壮的百年老参,根部肥大,颇具人形。人不来,话也不好听,可出手之物却又如此珍贵。戒玉想着这两人的秉性喜好不同,骨子里却是一样的,不由笑起来,却牵扯到腹部的伤,一时蹙眉不止。
杨珩再也不装那脸色了,忙拿了个大软垫帮他在榻上靠好,嘴里嘀咕着说:“我就是纳闷得紧,你何故如此?若不是自问了解兄长一二,定也如那民间传闻般以为兄长是以命来博荣华富贵。”
戒玉淡淡笑道:“是非曲直苦难辨,自有日月道分明。”
杨珩附耳低声问道:“兄长你实话告诉我,那箭是不是你安排放的?”
戒玉大吃一惊,这误会实在太深,是必须要分辨的。
“自然不是我,若我有此意,何苦去走武试这条独木道?”
杨珩剑眉深锁,“也是啊,听宫里御医传出来说,此箭若差之毫厘,便会一命呜呼。若是你,岂会做的如此惊险?”
戒玉笑道:“珩弟不必猜疑,此箭确是在我意料之外,情急之下,才做了如此决定,让你等受惊,戒玉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杨珩狐疑的看着他:“我们已入三甲,兄长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戒玉看着手中的人参,沉声道:“还有什么比一支注定会失败的箭,更能让他相信我的忠心,留我在他身边呢?”
还有一句话戒玉没有说出口,“还有什么更快的捷径,能让我去到她的身边呢?”
戒玉又问起武试的结果,才知道兵部另行安排了一场比试,杨珩打败了剩下的其中一人,成为了本次武试的第三。
燕皇召见了二人,排名第二的叫陈武,来自东郡,奉旨入了左右金吾卫,杨珩自不会忘记戒玉的交代,向皇帝求去军中,燕皇准了,封为上都护,均为从三品,看来这武试三甲平步青云果不虚传。
杨珩即将上任,以后见面的机会便少了。两人关在房中切切深谈,直到日暮方才告辞。
——
杨珩走后,戒玉唤来段念,得知外面果然是全城戒严,禁军正在全城搜捕刺客。
戒玉闭着眼,脑中闪过人群中的一张脸,虽然只是一刹之间,可戒玉过目不忘,一眼却记起了他。是救还是不救呢?和这些人扯上关系是好是坏?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如何用?
第二天戒玉眼下有些青色,似乎一夜未睡。
段念被戒玉找去,在房中窃窃私语了许久,便见段念独自出府去了。
——
转眼戒玉在家休养已经半月有余,每日在府中走动,伤势已好了大半。
戒玉写了封信让段念带给段老,又给吏部回了礼,顺便给重阳传话,免得他担心。
天气渐渐转暖了,地上冒出了浅绿的新芽,段念见戒玉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忙让老刘备马车,现在这身体尚未痊愈,自然是不能骑马的。
可戒玉却让段念独自赶车,段念问道:“公子欲往何处?”
戒玉端坐在车里,神色有几分凝重,“玉榭阁。”
若是重阳知道他要去玉榭阁,定会百般规劝他君子风流,切不可误入下流之地,烟花脂粉地,娼声卖笑,岂有风雅可言。
段念也是一怔,但相信自家公子风骨高洁,定不是去做什么龌蹉之事,便策马前去。
“事情办得如何?”马车里,戒玉低声问道。
“公子放心,已经安顿好了,段老先生出面,那些禁军是不敢查他的府上的。”
“如此便好,不过也不能长住恩师府上,要尽快帮他们弄个身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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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都东贵西贱,东门是皇城禁宫,北门宫中贵门豪族众多,南门则是小官小吏乐居之地,两者环绕在皇城两侧,而这西市,则是百姓的居所,鱼龙混杂,贩夫走卒熙熙攘攘。
这金都的烟花之地多在北门和南门多金之地,甚至还出现过青楼收了绝色美人,呈入了皇宫,燕皇大喜,还亲赐了牌匾,为君者如此荒唐,却引得满朝文武跑去青楼观摩,名正言顺,自然更是日日宾客爆满,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正是如指。
玉榭阁位处西面,百姓日子艰难,哪里还有闲钱去找娼妓,来的多是些外地入京的,偶尔也有些小吏来关照,生意并不红火。
今日正是十五月半。戒玉如今身份特殊,不便进出,便让段念进去找一位叫韵姑的,带上车来。段念白着脸进去,一会,便涨红着脸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妖娆的少女,约莫五分颜色,女子站在车外娇声道:“韵姑正在接客,请贵人到后边厢房稍等片刻。”
女子倒是有几分眼色,知道这些坐马车来的,定是不方便被人看了去,便引了段念将马车停在了后院。后院和大门在不同的街上,这后院街上没几家人户,小院门口芭蕉李树,绿荫环绕,清静得很,旁人倒看不出来是娼门之地。
女子引了两人进了一间狭小但甚干净的厢房,奉了清茶,便退下了,临走时见那段念容貌清秀,不由飞了个媚眼,段念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引得女子娇笑连连。
戒玉不曾关心周围的一切,也不喝端来的茶。他闭目敛神,静静的等着。
一阵脂粉气隐隐袭来,门开了,段念关了门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等的人来了。戒玉睁眼看见一位半老徐娘站在面前,约莫三十有余,浓妆艳抹下却看不真切本来的面目。
“你就是韵娘?”
“奴家正是。”韵娘还以为是昔日的恩客来了,却见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找自己,不由生出几分狐疑。
赔笑道“公子年轻少艾,奴家让其他的姑娘来伺候公子吧?”
戒玉道:“不必了,我找的就是你!”
饶是韵娘一把年纪,也不由脸上一红,莫非这公子有特殊的嗜好?
戒玉看她一眼,便知她在胡思乱想,当下便开门见山道:“十五之日,有人让我来见你!”
韵娘一愣,看着戒玉的眼中就多了一分戒备二分审视,“哦?不知是何人让公子前来?”
“自然是个辛苦人”。
韵娘娇笑道:“能有多苦啊?”
想着那不见天日的暗牢和那雪白的脸色,戒玉眸色深深,“辛苦了十七年了”。
韵娘收了笑,怔怔的看着他,片刻,脸上泛起了凄楚,声音不再刻意娇媚,垂目低声道,“公子稍候,妾身梳洗一下,即刻就来。”说罢便出了门去。
妾身?连自称都变了!看来还真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