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郊线公路拐进一条林荫小路的尽头就是市农科所。别看门脸不大,高高的围墙围起的面积可不小。迎门是三栋红砖平房一正两偏呈品字形排列,房后是一排排半高的暖房,暖房的后面就是做成一畦畦的大片土地。
又到下班的时间,彭景江蹲在市农科所门旁的树后抽烟,偷偷地观察着从门里出来的每一个人。每天上班、下班两次到这里观察,这已是第三天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起说话唠嗑的,单独匆匆而行的,坐吉普车的,骑自行车的,到站点坐公交的,他基本摸得清清楚楚。通过层层排除筛选,彭景江终于寻找到一个目标,经过打听,得知他姓王,今天就准备对这个老王采取摊牌行动。
目标出现了。老王个头不高,又黑又瘦,从花白的头发上看,他应该是一个临近退休的人。只见老王推着一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走出门后,看前面十米没人,就摆好架势,左脚踏住脚蹬子,右脚蹬地助跑,顺利时蹬个三五下,有时要蹬上十几步,瞅准机会骗腿上车,上车后要紧晃几下车把才能把自行车控制平稳。车把上随之叮当摇晃的是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拎兜,里面装的应该是午餐的饭盒。彭景江之所以选中老王,是因为从外观上看,觉得他是一个朴实任干的人,岁数大点会有丰富的经验,快离开工作岗位容易被说动。基于以上几点,彭景江认定了老王。
目标老王不紧不慢地前行,彭景江驾着摩托车在后面尾随。老王拐进一个小区大门,彭景江加大油门赶上去,在与其并行时,转头问一句:“老人家您是不是姓王啊?”
老王可能正在想事,被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立刻手忙脚乱,车把晃着就要倒下,彭景江连忙伸手去扶,哪知一手用力,另一只手也跟着用力加了油门,摩托车向前一冲,反把自行车上的老王拽了下来,彭景江手脚并用地一个刹车,摩托车倒了,老王惯性地扑到他身上。彭景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自己的疼痛,瘸着腿扶起老王,替他拍去身上的土,嘴里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实在是对不起!”
老王半天才从惊悚中回过神来,有些恼怒的责问:“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彭景江连忙鞠躬:“对不起,王老……啊老师,我找您想……想拜您为师。”
“什么拜师,你这是拜师呀?真有毛病,愣头青!”老王活动活动腰身,扶起自行车,推了几步,拍拍车座,回头说:“以后注意点,不要这样冒失。这是遇上我,要是遇上别人,你就沾包吧。”说完,摆好姿势,紧蹬几步,摇摇晃晃地跨了上去。
彭景江扬手“哎”了两声,费力地扶起摩托车,朝着老王骑去的方向追去。
早晨,老王推着自行车从楼单元门出来,彭景江骑着摩托迎上去,对着老王笑着点头,老王诧异地看着彭景江,快速走过去,边走边回头,想要停下说什么,一看表,立刻踏着脚蹬子紧跑几步,跨上车骑走了。
晚上,老王下班骑车到门口,看到彭景江靠在摩托车上,仍是笑嘻嘻地扬手向他打招呼,他警惕地躲着彭景江进楼。彭景江跨在车上,仰头看着密匝匝的窗户,笑着摇摇头。刚要掉头走,老王提着一根棍子从楼里出来,问:“你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彭景江做出要跑的姿势说:“别别别,王……王老师,我不是坏人,我是请您出山的。”
“出山?”老王仍没放松警惕地握着棍子,“你到底是谁?出什么山?”
彭景江从衣兜里掏出名片,晃着说:“您先把手里那家伙儿放下,我跟您细说。”
老王认定他确实不应该是坏人,就放下棍子,用手拄着说:“那你过来说吧。”
在一家小饭店里,彭景江为老王倒酒,老王礼节性地把着酒杯,嘴里“客气客气”地让着。
老王抿了一口酒,塞进一口菜,红着眼睛说:“你是一个实在人,我也不藏假,我并不是装着有学问不答应你,实在是不敢答应啊,我一辈子只钻研玉米,对别的农作物,尤其是南方的品种知之甚少,而你们一投入就是十万、几十万的,万一因为我搞砸了,就是榨干了我的骨头渣子我也担待不起呀。”
彭景江铆着劲儿把半杯酒干了,张着嘴哈着粗气说:“王老师,我看好您的认真劲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大胆地去实验,成了算您的功劳,没成,一切损失算我的,不用您负任何责任,您就把您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放心地干就行。”
老王仍有顾虑:“按说,这南方的菜系和我们北方的菜系还是不一样的,它适应的是南方的土壤及气候,而我们北方的气候与南方确实有很大的差异,像你说的广东菜心,我不熟悉它们的生长习性,有哪些特定的环境、温度、气候及土壤的要求等等,不是说说就行的,我还没听说咱们北方有哪个地方能种这个,也许是不行吧。”
彭景江赶紧打气:“这方面我是门外汉,不懂,要嘛怎得请您这位专家呢。不过,我觉得还是大有可能的,我们选定的是晚熟品种,这类品种是在南方临入秋时下种,三个月生长期,南方的那个时候与咱们五至七八月份的气候条件也差不多,应该能生长,也许需要生长长一些,那也没关系,咱们有一茬的收获就足矣了。至于在这儿没人种,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商机,真等别人种出来的时候,咱们也就失去了机会。所以咱们必须得走在别人的前面,只有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您眼看就要退休了,如果能开辟出一片新的事业,老有所用,重新焕发青春,岂不更能体现您的价值?”说着,彭景江举起了酒杯。
老王被说得有些动心,也举起杯与彭景江碰了一下,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科学是不能凭想象的,得通过实验进行摸索。现在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咱们先等半年,等季节来了咱们先实验一年,如果可行,咱们下一年再全面推开。”
彭景江心急了:“哎呦我说王老师,我找您就是要抓紧时间进行论证,争取今年就能做好准备工作,来年就适时种植呀。”
老王摇头说:“这不是拍脑门就可以决定的事,这是科学,不实验是绝对不行的,是急不得的。”
彭景江说:“我没说不实验,咱们可以实验嘛。”
老王把手一摊,说:“眼见天凉就要下雪了,怎么实验?”
彭景江便把早已想好的方案和盘端出:“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您看是否可行,咱们搞一个模拟实验室,利用烧火提温,利用灯泡当太阳,看小苗能否长成。在这样的环境下可行,那么在夏天就应该可行。”
老王想了想,微微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迫切,那咱就试试看。不过,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实验室呢?”
彭景江高兴地一拍手,说:“只要您老同意,地点好办。我想好了,就在我家,我也方便照顾,到时候,您定期观察指导就行了。”
“行,我回去先查查资料,拿出一个实验栽培计划。”老王终于答应下来。
彭景江起身为老王倒满酒,自己也满上了,把老王的酒端起来,双手奉上,再拿起自己的酒杯:恭敬地说:“今天我就算拜师了,地方小,还有别人看着,我就在心里跪拜了。从今天起,您老就是我的技术顾问,月薪一千元……”
老王听到这儿,连忙打断说:“还没有见成效呢,咱先不提钱,我首先是被你的真诚所打动,你信任我,我就尽我的能力去做,等真成功的那一天,我再欣然接受。”
彭景江握着老王的手说:“来,王老师,咱先把这酒干了。”见老王喝了酒,彭景江继续说:“咱们一码是一码,该说清则说清,该做到的咱们也必须要做到,以诚信对诚信,这就是强强联合,愉快合作。”
老王满面红光,有些醉意地说:“小彭啊,你这个朋友哇,我……我交定了!”
对老王而言,南方植物在北方栽培也是一个新课题,几十年在北方的种植经验及所有积累的资料都成了隔山望海的纸上谈兵。他翻书查资料,找相近菜系的习性,经过精心准备,写出了详尽的栽培计划,交给了彭景江。
拿到老王栽培计划的彭景江,把日常的蔬菜批发经营交由“愣奔头”等人管理,腾出自家西屋的半铺土炕,把栽培计划誊个大表贴在墙上,旁边是醒目的大号温度计,然后劈柴烧炕,把屋子变成温暖如夏的恒温实验室。接下来,彭景江就按老王的栽培计划一丝不苟地进行操作,把用农药浸泡过的种子撒在育秧盘中,把铺盖卷搬到育秧盘旁,昼夜点上一盏一百度的大灯泡代替太阳进行光合作用,一天三遍地温水喷淋,隔两小时观察温度计的变化,日夜精心守候着希望的种子。然而,种子种下去十几天没动静,心里没底的彭景江实在按耐不住,天还没亮,就到农科所去堵老王。老王随即赶来,用放大镜细心查看,得出温度偏低,出芽缓慢,再等等看。还好,到了下半月,一个个小嫩芽儿绿针似的冒了出来,彭景江乐得合不拢嘴,拍着手招呼家里人挨个儿来看。高兴之余,他更是不敢怠慢,详细地记录着各种数据,隔两天就拉着秦老板跑到老王那里汇报生长情况。两个月后,小苗长出了几片叶子,老王指导秦老板和彭景江间苗。间下的苗彭景江舍不得扔掉,又分出一批育秧盘,搬到爹妈的炕头上。施过农家肥的小苗蹭蹭地往上窜,可屋里却被他搞得臭气熏天,伊翠见女儿有时熏得实在吃不下饭,免不了抱怨几句,可还没等彭景江说话,爹妈就立刻替儿子和起了稀泥。
春节到了,菜心苗已长了有筷子粗细,头上隐隐地也有了花苞。老王掰下一棵,嫩嫩的,芬芳清香,放到嘴里嚼嚼,保持了南方菜心的原味,也就是说,试验基本达到预期效果。得出结论:按此方式,广东菜心的晚熟品种可以在北方推广种植,因为此品种最适宜在入夏气温高时候播种,因此可以直接在大地播种,不用大棚来延时保温,这样就可以节省百分之四十的成本。
有了这令人振奋的实验结果,彭景江、秦老板和老王对种植广东菜心的前景都信心倍增。为了庆祝栽培试验成功,也为了试验下一步第二茬侧芽的生长情况,老王决定提前收获,割茎留根。这最鲜嫩的广东菜心成了三家人过年的佳肴。当然,彭景江也没有忘记对他关心有加的祁丹,把自己分得的广东菜心匀出一半送给祁丹,使祁丹一家也能在年夜宴席上品尝到新鲜可口的蒜蓉炒菜心这道广东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