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有《大雾垂江赋》曰:江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凭依,英雄之所战守也。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害。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
词赋所言便是新汀江之壮阔诡奇,奇兽异类繁多。
然而,范执只在《异兽道》中见过这个记载,太平盛世时,世道遂平,并没有见过这个怪物。
况且驭兽之术不合天人大道,大历皇朝已然禁止,寻常人等即使修习也无法悟道,只有那顺天而生的皇族才能得此道法。
但是用此驭兽极伤道义,对修习者反噬惊人,所以一般宗堂学派只授天人道,讲求顺天意顺民心,讲求得民心者为民所敬,范执也深信: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智谋与民心才是国士当虑之事。
此时,大历皇族却引动了禁术。这怪物出世,必将搅动风云。
这怪物似乎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巨大的身躯浮出水面,竟有三十余丈,层层叠叠的黑色鳞片上尽是倒刺,无数爪足激打水面,掀起巨浪如涛,卷起千堆雪,以摧枯拉朽之势,卷翻无数舰船。
燕昭的坐舰也被巨浪掀动,往返颠覆,似要倾颓,甲板上众人一时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左右翻滚,撞击甲板的声音,从弦板上翻落湖面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燕昭猝不及防,加上伤势未愈,一个不稳滑倒在地,重重滑向桅杆。
一刹那间,一个全副盔甲的身影飞驰而来,长臂拦腰,燕昭借势揽住对方脖颈,丝丝缕缕的乌发迎风飞扬,衣袂蹁跹,卫邦媛霸气的扣住燕昭脑袋,固执的将他护在胸前,眼神中尽是坚定的维护之意。
燕昭心中微微恻隐,本该由他护守的河山和美眷,因着互换了灵魂,由这柔弱女子担起盔甲,扛起战旗,维护着自己。
此前范执和自己还防她惧她,利用她算计她,却不知一颗孤独寂寞的灵魂,给一点点慰藉,竟然生出如许的情丝与依赖。
燕昭被卫邦媛护着,在撞上围板的那一刹那,一剑插进围板,借力打力,登时回转,二人相拥站稳了,巨浪翻滚过后,暂时恢复平静。
燕昭对卫邦媛轻轻呵斥:“我一汉子自保无碍,你当维护好自己。”
卫邦媛被他呵斥的隐隐有泪意,抿紧嘴唇却不言语,坚韧之心性又见一斑。
燕昭心中不忍,放软语气:“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这般刚强,却不懂讨人怜惜”
二人正躲闪间,却听得天蜈暂时停止了击打水面。
顿时潮水褪去,但见若水营数条战船被巨浪掀翻,无数将士在水中挣扎,北地将士多不熟悉水性,虽然若水营训练极苦,但在这样的水流湍急的江面上,却无法自保。
若水营郭勋气恼不已,握住刀柄的拳头青筋暴起。怒吼道:“我去结果了这鬼东西”
众人扶住船帮,仔细观察水面,那怪物却不见了身影。风平浪静间暗涌杀机。
安亲王的舰船也趁机远远退避,算是侥幸脱离了火弩的包围。
安亲王甚是满意,扶住刚刚运道的怡安郡主:“果然是悟得至尚之道了,安歌,此番你立下大功。”
符安歌脸色苍白如纸,衬托的红唇越发娇艳,她似是体力不支,虚汗涔涔,双腿打颤,竟然瘫软在地:“父王,我感觉有些糟”
符安歌蹙眉道:“我已经感受不到天蜈的灵力了,无法驱使它了,它不受道法驾驭。”
安亲王甚是诧异,皇族本是天命之所存系,顺应天意而生的金枝玉叶,身体里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天生是驾驭万物的主宰,如若在潜心学道,定是非凡,怡安郡主就是这样天资极高的不凡之人。
安亲王将她视若杀手锏,然而,她却让人失望了。
两军人马都静静等待,突然,水面上腾起一个巨型的黑色怪物,片片鳞甲映照出太阳的光辉,双螯似巨擘,无数的牙爪犹如锯齿,咆哮着在江面上翻滚。它游弋逡巡,似乎对血腥气格外敏感。
忽然,它张起螯钳,夹住一名落水的军士,高高举过头顶,清脆而怂人的骨碎声咔嚓作响。
众人都惊的无法呼吸。
这怪物嗅着江中绵延的血迹,呼啸而来,所过之处,剪出一条水路,登时两侧巨浪似水墙,排山倒海而去。
它先到了若水营的阵前,双螯舞动,钳碎了若干前锋战船。火器营的炮手马不停蹄的迅猛开炮,轰隆隆的火炮砸在怪物的鳞甲上,并没有伤及它分毫,但它似乎被惊吓了,不停用爪足抓起舰上军士,重重抛掷于江水上。
燕昭见此情况,沉静地指挥道:“弓箭手准备,对准它的双眸,射箭!”
若水营的郭勋听闻此命令,应声叫好。
叫完好,郭勋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刚明明是大帅身边的女子发出的号令,自己应承的极快,那女子肃杀之气与燕昭并无二致,真是奇怪。
范执扶额,说:“郭勋你来吧”
郭勋果然是神箭手,但是神箭手也有射不穿的时候。
郭勋搭铉拉弓,三支飞羽箭精准扎在怪物头部的硬壳中,却没伤它性命。
这时,一个小军士突然站出来,道:“大帅,我带着火弩去,我可以爬上那怪物的脊背,再用火弩攻击它”
卫邦媛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日点将台下说大帅黑的小军士章勇。
章勇目光坚定,面色不改。
卫邦媛一时难以抉择,似喜似悲。让他去那必死无疑,血肉之躯如何和这怪物抗衡,不让他去,这怪物还会杀戮无数。
她看着章勇,又用询问的目光看看燕昭。
燕昭的眼神告诉她,准了。
她还在犹豫时,章勇焦急地说道:“大帅,我玄甲军何惧死亡,战士的荣耀就是杀敌”
卫邦媛点了点头,感觉似有千斤顶压在肩头。
她拍了拍章勇的肩膀,悄悄道:“你一定要回来,我还要给你嘉奖,奖你敢说敢做”
章勇抱拳,站起,头也不回地卷起火弩,飞奔而去,他怕大帅看见了,自己决绝的泪水。
章勇迅速下了战船,乘一叶扁舟,从怪物背后接近,一个飞转跳上怪物脊背,鳞甲湿滑,他几次滑落,再次攀上。终于爬到怪物的头顶,打开火弩,对准眼睛,嘭的一声打中了一只。
怪物嗷嗷直叫,眼睛中不断涌出血来,把章勇从背上拽下,大螯撕裂了章勇的躯干。
战船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失声痛哭。
天蜈受了重伤,调头向江中游去。直直的撞上安亲王的舰队,一时间桅倾船倒,惊叫声哭喊声四起。
多年后史官描述这场江上战役时,点评道:安亲王妄图借道怪力乱神,然而逆天而行,不自量力,可叹王朝气数尽败于此,可悲千军万马枯骨无数。
此时此刻,安亲王也六神无主,命令战船迅速后撤,只能弃船登岸。
顶着卫邦媛身体的燕昭见势,迅速命令道:“给各营传令,做好准备,岸上围剿安亲王!”
郭勋也没计较这话从谁口中传出,只对军士道:“准备撤退,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