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邦媛背着燕昭冲出来的时候,地勇营与侍卫们急忙上前,帮她卸下燕昭。
外人看来,不过是英雄救美,燕昭喜极了这小医女,不惜被火吞噬也要救她。虽然是义薄云天豪情万丈的铮铮铁骨,也过不得美人关。年轻的大帅嘛,理解理解。
范执心里却明镜似的。范执真想敲醒昏迷的“卫邦媛”,也就是燕昭燕大帅,好好问问他,知不知道昏迷不醒这种事情,玩多了就狗血了,一个战役死两回,也是枉费英名。
范执眸光暗淡,他气燕昭太过不小心,怕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还有一个他忧心的是,他怕燕昭真的对卫氏动了心,毕竟情错一时,如饮鸩酒,贻害无穷,这种错误他范执当初年少轻狂时犯过,已经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那是另一段过往,此时回首也是后悔难当。
现在他不希望自己竭力辅助的人再次犯错。况且,他手里握着密探从溧阳城刚刚传来的信笺,这里面关于卫渊,关于卫邦媛,有一些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范执又气又忧,又恼又急。他怒斥着:“敌人杀进大寨,人都哪去了?”
韩进摸了一把刚刚激战时溅落脸上的血迹,单膝跪地,双手握拳,道:“属下无能,愿领责罚。”
范执冷冷道:“你确实该罚,玩忽职守依律当笞杖五十,念你平素严谨,且大敌当前,监军且记下,你将功补过,战后清算。”
韩进低头领命,范执平时不是这样的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温润君子,此时此刻,也动了怒。
范执帐中,顾医官已经再给“卫邦媛”,也就是燕昭,诊脉治疗。真的卫邦媛此刻烦躁地踱步,卫邦媛心里有点暖。
自幼成长于将门,又没有母亲佑护,被仆人冷眼相待,被兄弟姐妹排挤,除了父亲,卫家并没多少人把她作为大小姐对待,缺衣少食倒不至于,冷清奚落倒是经常,即使慈祥如祖母,也没有给予这个幼女太多关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独她似个外人。然而父亲常年在外为官,驻守军营,偶尔回家探望,那几日便是一年中最祥和温暖的日子。
后来她主动要求去宗堂学道,卫氏宗女多不屑,毕竟宗堂中多为男子,学的也是权谋大道,武功文史,于治家于女红于相夫教子并没有裨益,打打杀杀的反倒耽误定亲出嫁,毕竟找个门当户对的权贵之家,过举案齐眉的静好岁月才是良缘。
卫邦媛可不这么认为,她像是被冰封在厚厚冰川里的鱼,需要一点阳光,解封一丝裂纹,挣脱这冰冷的桎梏。宗堂虽然极为辛苦,但是有同窗有业师,有她向往的片刻自由。至于关心与温暖,这是可望不可得的缘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福分。
然而,此时,这个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男人,匆匆认识没几日的陌生人,却没有算计没有理由的舍身相救,少女心中已经长出来了一朵花苞,那些嬉闹,那些呵斥,那些不正紧的玩笑,似是春雨绵绵,浸润的心暖花开。她不敢奢求这个俊朗的男子对自己另眼相看,她只希望这个人会好好的。
其实,卫邦媛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以前家中逢年过节请戏班子唱戏时,她是最不屑这种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戏段,不过是闺阁淑女的浪漫臆想,我的意中人一定是个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祥云带我飞带我走,我要给意中人生猴子?哼,那意中人万一是个牛魔王,那给牛魔王生猴子岂不是有辱门风。
不过,这种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还是一个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勃仪表不凡丰神俊朗长身玉立玉树临风风流幽默的男子,另当别论。卫邦媛面色泛红,她发现所有褒义词用在燕昭身上都没有不适。
“大帅,大帅,大帅?”顾老打断了她的沉思。卫邦媛有点缓不过神,是的,此刻她在外人眼里还是燕昭。
卫邦媛赶紧问道:“扁鹊,她怎么样了?”
顾老捋着银须,缓缓道:“箭簇我已经取出,血流也止住了,箭伤虽不深,但是,箭上的毒,却是有些为难。这毒看似简单,中毒人过不多久就会醒来,但是毒若不清除,过不了几天便会伤及神元。这毒我确实会解,只是这解药,需的一剂浮屠花。这花本身就是南地陡壁生的稀罕物种,而且只在十月飞花。所以并不易得”
范执突然从灯影暗处走了过来,刚刚他沉默的像一棵胡杨木,完全没有声息。
他坚定得看着顾老,说:“那就派人马上去找,去溧阳城,上元都,朔北五州”
顾老打断了他:“军师,这毒性我只有把握压制三日。”
卫邦媛说道:“我知道哪有,溧阳卫府。”
顾老有些吃惊,燕昭对卫家的了如指掌,有点出乎意料,毕竟这种稀罕东西各大世家都会当做宝贝,并不会为外人道。为帅者果然高人一筹。
范执道:“那大帅好好休息,我这就前往卫府。”
卫邦媛本想说自己前去,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还是燕昭的面孔,遂明白范执的安排。
范执和顾老退下之后,卫邦媛默默坐在塌旁,看着燕昭的脸庞。这确实是自己的躯壳,但也不是,这里面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燕昭似有感应,抽了一下嘴角,卫邦媛赶紧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燕昭果然没有醒过来。
卫邦媛有些失落:“燕昭,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又有些恼怒:“在不醒来,我就一直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统帅千军万马的燕大帅,让你一直做个武功差劲、瘦骨嶙峋的小女子”
有些氤氲的泪水在眼圈中弥漫,卫邦媛道:“燕昭,我知道你怀疑我,不信任我,可是你还是救我了,我说过不会坏你之事,这是承诺,我必定信守。我于这天地间,茕茕一人而已,本还有父亲庇佑,然而,这次为了家族安危,他毅然将我交给范执,我习过道法,晓得铸魂术的威力,他把我交给范执时,我竟还心存幻想,望他念及早逝的母亲能相护于我,然而----”
卫邦媛神情黯淡,“他还是将我交了出来。幼时曾有道士算过我命,说我孤星冲煞,命硬的很,我本不信,如此看来,却也不是无稽之谈,生我者早已归西,爱我者也弃我而去,连与我魂魄与共的你,竟也备受牵连,天地之大我竟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卫邦媛哽咽,清隽的面容上一滴泪滑落,轻轻滑落在铠甲上。
燕昭忽然又抽了抽嘴角,似有笑意,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卫邦媛,慢慢伸出手指,拭去冰冷铠甲上那一颗晶莹泪珠。
卫邦媛已经愣神了,定定看着那个苍白如斯的青年。突然,竟不知是悲是喜,死死拽紧燕昭的手。
燕昭刚刚已经有了些许意识,然而毒性霸道,仍然无法撑开眼皮,却听到旁边的女子用着自己的嗓音,缓缓讲到茕茕一身时,心中似被冷冽的北风吹过,苍茫一片天地间,徒留一棵凋敝树,这样的寂寞,纵然红尘滚滚,与我奈何。
他醒了,在夜的深处,在茫茫浓雾遮蔽了寒月的清冷夜晚,还好,有一卿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