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卫邦媛与范执乘着飞橹,穿过纷飞炮火与水柱,抵达主舰,登上舷梯,站上雀楼,极目远眺。
这艘战舰是帝国最新式的战舰,长约二十丈,三层楼高,容纳军士五百有余,船宽舰稳,火力强劲。
江对岸,安亲王的水军影影幢幢,排合江上,旗帜号带,皆有秩序。
安亲王也看见了对岸船舰,约莫估量,实力却是不如己方,不由心下大喜,此番只要击败若水营,赶在运河六月水退之前,率军北上,便可直取帝京。
安亲王转头对众将说道:“一定要速战速决,从回峪口突破防线,绝不可登陆,否则遇上玄甲军的步兵,我们没有多少胜算。”
各营军将连连称是。安亲王挥挥手,道:“那便打出旗语,号令斗舰、战舟排出鱼鳞阵。”
旗手举起令旗,鸣金号令,江上风起,安亲王的青色狻猊王旗被吹卷翻动,一时间各路军士得令,迅速变阵,以安亲王座舰为中央,由多艘辅舰做引导,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须臾间形成进攻态势。
燕昭看见对方变阵,迅速明白了安亲王的部署,他说道:“这是鱼鳞阵法,郭勋听令,摆出鹤翼阵。”说完他才意识到,此刻自己却是身着女装,顶着卫邦媛的皮囊,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若水营统领郭勋看着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十分诧异,有些恼怒,问道:“妇人无知,连婢女都能作帅了?”
燕昭郁结,此时真想告诉他这个女子就是燕昭,顶着“燕昭”那张脸的才不是燕昭,哎,小爷也不想这么娘儿。
范执赶紧打圆场,说道:“郭将军息怒,鹤翼阵这个阵法确实适合攻防鱼鳞阵,大帅的意思?”
顶着“燕昭”皮囊的卫邦媛点点头道:“号令下去,摆出鹤翼阵。尽可能将敌军围攻,迫使他们登陆,这才是目的。”
鹤翼阵是将主将至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这需要指挥官果决机动,指挥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
卫邦媛不但知晓阵法,还点破了此战的布局。那日,范执与燕昭商议对策,写下的二字正是“陆攻”,却不想卫邦媛已经看破。
燕昭竟有些莫名的悸动,今日见她身轻如燕,见她鼓舞大军,见她指点阵型,见她谋略布局,竟有些英雄相惜。父亲崛起的这些年,他这个摄政王长子,周边莺莺燕燕环绕,却都是庸脂俗粉、趋炎附势之流,这般巾帼之女确实不多见。
卫邦媛感觉到燕昭再看她,回头看了一眼燕昭,抿唇一笑,目光交接后,迅速移开。燕昭好笑,刚刚觉得她是个豪杰,也还是会这般脸红。
郭勋得令,迅速指挥变换阵型,一时江上舟楫飞动,桨声隆隆。
火器营统领郁坚也在战船上,他的营兵上船操练多日,等到就是这一天。郭勋问道:“郁坚,工防营的火药弹还没有运到吗,那我们岂不是只有船上这些存货?”
郁坚笑道:“若水营把船开稳就好,我们确实有工防营新配备的武器”
郭勋好奇:“柴宏那小子整出了什么新花样?”
郁坚笑道:“工防营运输火药弹明日就能到了,不过,柴宏已经试验很久了九连发的火弩,威力惊人,我们全部换上了这种兵器,你且看好了”
突然,安亲王的阵前疾出一只飞橹,上面立着一员战将,身着明光铠,手持一把斩马刀,行舟至回峪口江心,战鼓登时大响,鼓声密集,扣人心弦,却是叫阵之将。
若水营统领郭勋点将道:“偏将穆安,前去迎战!”
一个黑面壮汉出列,抱拳道:“得令!”他披上掩心甲,抄起一把红缨长枪,登上扁舟,出阵而去。
卫邦媛紧紧盯着他,紧紧抱紧拳头,心悬在喉,手心有些冒汗。她虽然习得过兵势、阵法,但是这样近距离的观战却是第一次。
两舟交集,二将抱拳,互报姓名,登时开战。却见穆安捻起长枪,与敌将交手,敌将挥其大刀,锋芒大盛,一时间锐气相撞,身形交错,端的是眼花缭乱。穆安看出敌将一个破绽,捻起一个枪花一招刺中要害。敌将应声落入水中,阵亡。
安亲王腾地站起身,厉声道:“放箭!”
乱箭流矢蜂拥而至,飞橹上军士以盾遮挡,迅速撤往主舰。
若水营郭勋大喜,此番挑落敌将,正是士气大振,激起战鼓,命令左右两翼迅速出击。
穆安被军士扶上主舰,燕昭和卫邦媛才看见他背后却是中了三箭,血流不止。
郭勋指着“卫邦媛”道:“你不是医女吗,快给他疗伤!”
燕昭一头黑线,若不是顶着“卫邦媛”的身体,他一定会发作,好好训斥一下这个郭勋,如此粗鄙对待女子,何况还是一个模样清秀的佳人。燕昭走上前,却不知如何下手。
范执赶紧上前,说:“你去叫一下军医”。
燕昭如蒙大赦,可算解脱。
卫邦媛也走过来,刚刚还雄姿英发的男子,此刻血流不止,气息奄奄。她心下一缩,这场战役,不知多少人家失去亲人,多少军士落入阿鼻地狱。可恶这乱世,不过是帝王将相的权利角逐,却以活人的生命祭奠。
燕昭看卫邦媛眼眶泛红,悄悄退后,将一方素帕递与她,沉声道:“别忘了身份,大帅”
江上已是万箭齐发,无数扁舟冲杀,碰撞,两军的士兵挥舞着长矛,不时有炮火落入,激起巨浪,登时有舟燃起大火,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回峪口。江上已经是舟船碎片飘落,无数尸体浮于江面,血水染红江面。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江上腾起浓雾,两军都鸣金收兵。
郭勋率副将清点损失,转身面色阴郁地道:“今日一战,我军已经损失飞橹二十五艘,斗舰二艘,死三百有余,伤者一百有余。”
燕昭很沉默,卫邦媛很安静。
范执扶了扶额,说:“各位今夜加强防范,切莫大意。”
是夜,燕昭和卫邦媛返回水寨大帐,兵士已经造好饭。
顶着卫邦媛皮囊的燕昭默默端起碗,咬了一口,暴躁道:“谁做的,这么咸!”
卫邦媛赶紧过去拉他坐下,对士兵勉强笑了一下。
士兵看了她一眼,说:“大帅都没说咸啊,你吼什么,看淡点。”
看淡点,嗯,也只能淡然处置,静观其变了,燕昭默默的想。
夜,静静的夜,只有几颗星光,浓雾的江面上一片混沌。
谁也不知道,这一片诡异静谧混沌会不会什么被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