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浩海竹屏,林中茅草屋前,一老一少。
“师傅,浩瀚沧澜,群星难分,行星百转,我们又怎么看得懂它所表达的意思呢?”小小的少年望着墨色如画的星空,点点的繁星闪烁,犹如水晶般透亮,美丽至极。
“天幕无边,虽是繁重难辨,但它们各自有各自的位置,属于他们的意义,我们因此可依照他们方位的不同,算出是非福祸。”鬼谷子抚着少年的头,目光投向远方,温和的说道。
“师傅”少年低头,忽然抬头,眼中有着和小小年纪不相符合的神情,看着鬼谷子,慢慢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不,这还远远不够。”鬼谷子收回目光,转向小小少年的脸上,审视一番后说道“以后,你将学到更多的东西,知是非福祸,晓天命。但你要永远记得为师的话:不管今后如何,定要切记天命有道,不可逆行。安守凡尘,戒骄戒躁。”
“唉”鬼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知道的越多并非越好。”
“徒儿谨记师傅教诲。”少年坚定的目光表现他的决心。
“嗯。世人在红尘之中游弋,恩怨权利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是非黑白,在纷争之间互相伤害。我们仅凭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变什么,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安分守己,若是身边的人有困难了,尽力而为就好。”鬼谷子微微一笑,看着有些懵懂的少年道。“你还小,有些东西还无法一时间参透,不要着急,循序渐进便好,切勿急功近利,知道么。”
“知道了师傅。”少年点了点头道。
“夜色已深,回去好好休息吧。”鬼谷子转身进屋,徒留少年一人在星河下。
少年再次抬首仰望,凝眉飞绪。
天生慧根并不是什么好事。师傅说过,我是个奇才,能尽得他的真传。可是,师傅,你可知道,徒儿也只是茫茫繁星中一颗普普通通的星辰罢了。
少年转身回房,小小的肩膀,小小的背影,小小的身影却藏满了无尽的伤。说不出的悲凉,和着星光,缓缓流转在身旁。
流年一转,少年已是弱冠。布衣衫,梨木束发,浓眉剑目,低,如故。
手中的剑极其的平稳,一剑一步毫不张扬轻狂,行云流水般的剑法挥动在暮色中,斜影被拉长,照见了那一刻老练的心。
鬼谷子游刃有余的拆着招,眉头浅浅的微皱,不慎满意。
就在鬼谷子以为会这样平淡无奇的出招对峙到最后的时候,剑不经意间翻转出一个复杂繁琐的剑花,在飞花迷人眼,让人误以为是花满世间幻化了美,欣赏不及,剑尖刺向喉间。
鬼谷子从容的一闪身,举起手中的剑,一挥洒,他的剑就这样脱离了手,飞出,剑落,正对这夕阳的方向。剑在夕阳中,被红光包围笼罩,似是在暗自沉伤,在夕阳里细影狭长。
“师傅,徒儿输了。”一句话,说的不悲不喜,看不出半分情绪。
“那你,可知道是输在哪里了。”鬼谷子淡淡的说道。
“不知。还请师傅指导”他出神的看着被挑落的剑问道。
“太过的小心翼翼反而失了灵活。剑,不止只是剑,它还有剑气,剑心,你要读懂剑中所蕴涵的灵气,与剑成为一体,让它和你相融,共同发挥。”鬼谷子转身背对着斜阳,背对着剑,背对着他。“要想剑挥发到它的极致,就只是靠你一个人还是不够的,还有剑本身的配合,你要须知,每一件东西,每一样物品,都有他们存在的意义,有他们的灵气。”
鬼谷子说着,见一片竹叶缓缓的飘落,旋转着,便伸手接住了略见枯萎的竹叶。“你看,叶的生命终结了,离开了给它营养生命的地方。这落叶随风飞落,岂是怀伤,也是归属。大千红尘,飘飘渺渺,任是再如何的小心翼翼,身上,始终是会沾惹尘埃。”
“师傅,徒儿知晓了。”他抬头,看向还泛着微弱光芒的夕阳,缓缓道。
“来,下盘棋。”鬼谷子走向蜿蜒藤蔓下的石桌,微微一拂,扫去落在棋盘上的落叶。
他不言语,走向石桌前做了下来,手执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唯一一颗白子的远端。
鬼谷子知道他自小话不多,也不愿过多的说他,人各有性,若是太过苛责了反倒会适得其反。
就这样,两个你一白子,我一黑子,很有默契的下了起来。仿佛是多年的挚友,用彼此表达方式来诉说自己的欣喜,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棋盘上略见倾势,白子步步倒回,黑子一改之前的固守之法,突显锋芒,势如破竹般直捣黄龙。白子反攻为守,倒是不足以一时间惨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棋到最后却是难分胜负。
“以守待攻,这棋倒是布的极妙”鬼谷子含笑点着头。
暮色沉沉,看不清四周的景色,虫鸣声声传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清风朗朗,月微微隐在云后,朦胧的一片,似薄纱。
“你可知道为师为何为你取名仓牧。”鬼谷子淡笑道。
“师傅说过,沧海桑田,乾坤有变,牧歌悠远,安之立命,沧海无水,四季无常。”那时候是他多大了,师傅曾这样告诉过他,是要他不要忘记红尘悲欢无常,冥冥之中也有它的轨道,因此以其名来警示自己时刻不忘。
“嗯,不要忘了这仓牧二字,为师所说的话。”鬼谷子笑着说“明日,你就下山去吧。”
“师傅?”聂仓牧有些不明白的叫了一声。
“为师已将一生所有尽教授与你,学已尽,是时候下山去历练了。”鬼谷子淡淡的说道,没有半点留恋。“今晚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下山吧,不用拜别了。”
“是。”没有多余的话,一转身,进了屋子。
翌日清晨,鸟儿欢叫着醒来,草木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清新的空气在林中流转,风吹竹影轻摇曳,举目望去,一片清明。
一个人,只身踏上了游历的路途,没有过多的东西,只身贴身的衣物,自此天涯路远,除了自己便没有师傅了。
心里有点落寞,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很淡很低沉,露珠沾湿了鞋面,衣角,大踏步着走向未知的命运,一去不复返。
千山遥远,下山的少年从一无所知,举手无措到熟练的帮助各种各样的人家,解决各种困难。人家里悲喜的事情他看过,生死疾病他治过,奇杂怪案他断过,走过重山,涉过万水,看过繁发,看过凄凉。每一次都触目惊心,感概万千。
每一个国家,他都走过了,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深深的烙在心里。现在,他终于明白师傅所说的每一句话,那些忠告,教育,都在他心里起到了重要的启发。
从东南方向出发,转上东北,路过北方,走过西北,再西南而下,最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最初离开的地方。
那日,春日微寒,他回到了从小长大的茅草屋前,柴扉未扣。师傅双鬓斑白,静立在门前等候。两人想看无言,静静的并肩走进屋子,静静的换了一身沾染尘世的衣裳,静静的吃饭,一切,都是静静的。
“师傅,这些年你可安好。”终究是不忍沉默,聂仓牧开口道。
“尚好。”鬼谷子淡淡的道。阔别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眼看着曾经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在经历过世事后更是沉着。仿佛眉间亦是有着未尽的难题。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久久不见再有话。
“师傅,世间最难懂的是情之一字,何为情?”聂仓牧艰难的问出心中一直困扰的问题。
“情,要自己经历过才晓得,最重的是情,最伤的也是情,情没有具体的意义,它是最复杂的,需要你自己慢慢地探索了解。”鬼谷子凝眉说道。
“师傅,红尘间,令人高兴的是情,令人痛苦的也是情,这几年来,徒儿遇到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因情起,因情终。特别是那儿女情长,无人逃得开,徒儿看过,透情伤骨的男女,因为情殇而毁了自己。”聂仓牧沉吟道,似是在回想着。
“..”鬼谷子沉默了,他可以教他人生大道,可以教他琴棋书画,可以教他剑法,但最是无法教的就是你爱与情,这千百年来为情所困的人,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没有人能逃得开。又岂是一言一语可以说的清,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我们虽然可以知道天机,但唯一无法知道就是自己的命,情字无解,只有靠自己。仓牧,切记仓牧二字的缘由。”
月亮升起,透亮的白光笼罩着整片竹林,柔和带着清冷。
“师傅?”一天清晨醒来,却发现鬼谷子不见了,聂仓牧推开鬼谷子的房门,就看见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拿起来一看,只见纸上随意的写着寥寥几字。
大限将至,勿念。
聂仓牧放下手中的纸,看不到惊奇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昨夜看到了南端那颗行星光芒微弱,心里暗暗明白,是师傅的大限已至,师傅自然已是知道的。只是师傅向来喜欢无声无息的,所以,就算的知道了,也没有过多的话。
一个人,或许有些寥落,一个人的生活,平静而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