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是在妈妈出院后回到家里，才知道爸爸过得有多辛苦的。墨然和林嫣干脆又请了几天假，把爸妈送回家后，在家又呆了几天才走。
就是在这几天里，林嫣才发现，爸爸或许是一家人里过得最不容易的那一个。
妈妈躺在床上几乎什么都做不了。那几天都是墨然做的饭菜。妈妈身体好的时候都不愿意吃外面餐馆的饭菜，更何况生病后。
林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墨然不在的时候妈妈吃饭怎么办？她奇怪这个问题为什么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从来没问过？只是听妈妈说了一句有姨妈来照顾她，她就真的放心了。她忘了姨妈也是有家庭的人，不可能天天来得。她不问，爸妈就不说，再难都是自己扛着，不跟她说一句为难的话。
现在林嫣知道了。
自从妈妈生病后，爸爸就已经习惯了早上5点起床，为妈妈熬好小米粥再去上班。中午他急匆匆地从单位赶回来，为妈妈做午饭。一到下班时间，爸爸总是第一个走，就为了回家给妈妈做饭。有时候爸爸晚上还要加班，给妈妈做完饭匆匆扒两口，又赶紧去单位了。碰上爸爸工作忙实在赶不及回来时，他会拜托姨妈过来帮妈妈做饭。
妈妈的每次化疗至少要三四天，爸爸提前就得请好假陪妈妈去医院。化疗完后，一个月里总有半个多月，爸爸总得中午赶回来给妈妈做饭。到后半个月里妈妈身体恢复得好一点了，就不让爸爸回来了，自己撑着下楼去买菜、做饭。
“以前我身体好的时候，家里什么家务你爸爸几乎都不做，我有时还怪他不帮忙，谁成想现在他什么都做，我却看着心里难受。”妈妈的眼圈红了，“我啊，宁愿像从前一样，什么活都我来干，也不要你爸爸这么累。”
在林嫣从小到大的印象中，爸爸好像永远都是无比清闲的样子，下班回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喝茶，或者看会电视。
有时他会帮林嫣和林嫣妈妈削好水果放在茶几上，说一声：“孩儿他妈，水果削好了放这了，你洗完碗别忘了吃。”然后他就进书房了，一直待到快要睡觉时才出来。
印象中，好像爸爸很少帮妈妈干家务。扫地、拖地、摘菜、做饭、洗碗、洗衣服等等，从来都是妈妈的活儿。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学会干这些家务的，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想象着爸爸那双手是如何笨拙地学会了这些家务，想着想着眼睛就湿了。
也许对爸爸来说，学这些家务并不难，每天五点起床也不难，难的是他要如何在妈妈面前始终保持开心的笑，如何在电话里只把最好的消息告诉女儿，不让女儿发现他的心力交瘁，难的是如何把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消化。
她真的是个太不孝的女儿。平日里不能承欢膝下，妈妈得了如此大病，她都不能伺候床前。可是妈妈还有多少日子留给她这个不孝女儿？就是帮妈妈请个保姆，又能否真的代替她这个女儿的照顾？而且爸妈肯定会因为开销大不同意，说不定她前脚回北京，后脚爸爸就辞退了保姆。
她突然有了一个决心。
－－
在回京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天边如蛋黄般的落日，林嫣终于开口对墨然说：“我想请半年假，回家照顾妈妈。”
她没有说辞职，其实她的意思也跟辞职差不多了。半年假单位怎么可能会批？除非辞职。
她想回y市。回y市找个工作，至少可以每天回家照顾妈妈，至少爸爸不会这么累。她跟墨然的关系已经很稳定，她和墨然的未来还会很长，可是妈妈剩下的日子，说没就没了。
墨然看着窗外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他看着林嫣，笑得有点勉强：“我想不管我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你都是要回去的吧？”
林嫣不说话。她心中确实是如此想的，不管墨然同不同意，她都要回去。她不想给自己留下巨大的后悔和遗憾。
墨然又转头看向窗外。林嫣也默默地看着窗外。苍茫的原野已被暮色笼罩，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夕阳的余彩。
他终于道：“请半年假太长，单位不会批的。我帮你找找马总，争取让人力资源部帮你办停薪留职。”
墨然的话很管用。他一向知道用什么方式去说服马总。报社同意林嫣办停薪留职，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林嫣买了第二天回y市的火车票。
知道她办停薪留职的原因，唐晓羽和王璐璐都有些难过。“等你妈妈病一好，就赶紧回来。”唐晓羽说。
王璐璐说，“一定一定要回来。我们可是等着你。”
林嫣重重地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蒋方中和韩正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好好照顾你妈妈。我们等着你回来。”
情深意重的部门，有这样情深意重的一帮人，怎能不让她心心念念。
还有那个更让她心心念念、难舍难受的人。从她回到北京的这几天，这种莫名的难受就一直盘踞在心头不去。
并非以后就永远分开了啊，只是短暂的分别，半年而已。她安慰自己。可是不行，一想到和墨然要分开，林嫣心头就酸涩难受，就想流泪。
手续办好的那天晚上，墨然帮着她收拾回家的东西。墨然一直在逗她笑，可是林嫣一直在掉泪。最后她终于收拾不下去了，抱着墨然哭个不止。
墨然抱着她，眼眶里也有些湿润了。
那一晚林嫣和墨然说了很多话。到了很晚很晚她才在墨然怀中睡去。
－－
林嫣不知道的是，墨然几乎彻夜未眠。
墨然只是久久地看着蜷在他怀中、已经熟睡的林嫣。此时安静入睡如同婴儿般的林嫣，把脸紧紧地倚偎在他的胸口，似乎是依恋着这胸怀里的温暖。
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让林嫣留下的话。他知道他不能。林嫣爸妈的辛苦他看在眼里，他又怎能阻止林嫣去尽一个女儿应尽的责任？他怎么能、又怎么敢让林嫣留下或许一辈子都难以弥补的遗憾？
再舍不得，他也只能目送着林嫣离开，哪怕他的不舍比林嫣更深更重，哪怕他的不舍里还藏着一丝隐隐的担忧和害怕。
他知道自己是害怕的。他怕林嫣再也不会回来。
跟林嫣在一起时，他从来不问林嫣的上一段恋情，从来不曾问过林嫣的第一个男朋友是谁，他们之间是如何开始、如何结束的。
不问，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最初他是觉得，如果他知道林嫣和另外一个男生卿卿我我的过往，他的心里一定会嫉妒得发狂。后来，他和林嫣的关系越来越稳定，他还是不问。林嫣既已不在乎，他还在乎干什么？问起来，只会徒增林嫣一份伤心，徒增自己一份不快。
可是他承认自己至少在心里问过，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嫣一定很爱他，不然不会在雪夜里痛哭不止，不会在看到流星的时候那样失神，不会在听到他提到前男友三个字时，那样震惊那样伤心。
那时他并不知道林嫣在男女之事上还一无所知，他以为她早就和前男友……所以当林嫣咬了他一口时，他才愤怒地质问她是不是要为前男友守身如玉。
他不是不吃醋的，不是不难受的。他当时甚至以为林嫣根本不爱他，否则为何会咬他一口？他无法理解林嫣的这个举动。
那时他跟林嫣冷战了一星期，一度想过要和林嫣就此分开。可是最终王璐璐一个电话打来，说林嫣一个人在单位很伤心时，他的心头不知为什么一痛，挂了电话就去了单位找林嫣。
再后来，他很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是林嫣的第一个男人。他为自己有这份幸运而欣喜若狂。即使他早已知道，无论林嫣和男朋友发生过什么，他也一样会爱她爱到不能自拔。
他曾以一个调查记者的思维猜测过那个人和林嫣是如何相识的：以林嫣的性格，绝不会主动去追一个男生，更不会对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动感情，所以一定是男孩先追的林嫣，他和林嫣也一定有朝夕相处的机会。他们是高中同学，或者大学同学？以林嫣的某种迟钝，初中她应该是不解情事的吧，所以他们应该是在高中或大学相识。
他们应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过——Y市，或者A城，或者二地兼而有之。这个城市——或者两个——有林嫣和那个人的回忆。而林嫣此次回去，要呆上半年。半年的时间里，她是否会遇到那个人？他们是否会彼此联系，甚至……
墨然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是对林嫣最大的不信任，也会让他失去理智。
他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孩，轻轻地在她的唇上印上长长的一吻。
她曾经问他有多爱她。那时他逗她说只有小拇指上的那么一点点爱。
现在他可以如实回答了：很爱，很爱。
爱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爱到底有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