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克制隐忍地忍了近半年,林嫣终于还是被李清折磨得爆发了。
李清站在她的座位面前,再次毫无道理、毫无章法地不停发射各种炮弹时,林嫣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以至她嘴唇发白,浑身直打哆嗦。
林嫣只看见他的两张嘴皮不停在动,偶尔嘴巴张开的时候,似乎成了一个黑洞,令人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起因只是因为她的一个稿子。下午,林嫣跟着口里去了一个应急救灾野外演练现场,深冬的天气阴寒刺骨,林嫣在野外陪着那些救援人员呆了三个多小时,快要冻僵了。
路上堵车,她回到单位时候已经6点多了。在报社门口,林嫣碰见晓羽和社会新闻部的几个姐妹,她们正在路边等车。
晓羽告诉她,她们要一起去人民大会堂看一场歌剧,报社发给他们部门的福利票。晓羽说,她还从来没去过大会堂看歌剧呢,“你也没去过吧?我给你多拍点照片回来给你看!”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满脸的兴奋之情。
林嫣简单跟他们聊了几句,就匆匆奔上楼写稿。下午报题的时候,林嫣征询过李清的意见,稿子现场还不错,摄影记者也拍了照片,如果版多可以多发几张图片。但李清的意思是现在版还没定,让她先写着。她就根据自己采访到的内容,写了900多字。
稿子交上去后,林嫣订了个饭,一边浏览政府网站一边等餐。半个多小时后,饭菜终于来了。林嫣还没开始吃,抬眼就看见李清黑着脸直朝她的位子走过来。
她赶紧站起来,叫了一声“李主任”。
对方却不容她说什么,莫名其妙的指责劈头盖脸就来了:“林嫣,你的稿子还能再差劲点吗?跑演练你就单纯写演练?你干嘛不问问这个时候为什么要举行这场演练?意义何在?以后会不会成为一种常态等等!很多延展性的东西你到底关没关注?以后不要傻傻的就站在那里看演练,脑子放聪明点,想着还能采点什么,有什么没有关注到的……”
林嫣都被他都说蒙了。他说的几个问题,她都采了啊?也都写进文里了啊?等他终于停下来,林嫣赶紧道:“会不会成为常态我问了,说一直就是常态,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演练一次,这算是他们自我救援能力的一个检测,以后也会每年都这样的。”
“这些你写了吗?你倒是写在文里啊?”对方依然很凶。
“我写了,写了,就在倒数第二段里,您仔细看看。”林嫣说。
李清似乎是愣了愣,“你确定写了?”
“是写了,我电脑还没关,不信您在我电脑上看。”林嫣打开电脑上的稿子,李清却摆摆手,“一些重要的东西不要埋没在文中,要突出出来。你就是有这个问题。上次写考古发掘的那个稿子,外报都写得细致的不得了,可你呢,干巴巴的,新闻点也都没有报好,一些重要的点没有拎出来,都埋没在文里了。你来时政新闻部也都半年了,为什么还是那么没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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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竟然会提那个稿子。
那个考古发掘的稿子,每家外报都发了近3000字的整版,林嫣的发的只是个头条,不到1000字。
天知道她写那个稿子花了多长时间:4个小时写了3000多字。写完看了又看,改了又改,直到觉得比较完美了才提交给编辑。
那天的编辑是邢如椽老师。邢老师把她叫到楼上,跟她就其中的细节沟通了几处,就说她可以走了。邢老师临了还夸了她一句:“稿子写得真不错。”
邢老师是什么人?是燕报记者的榜样,是新闻界响当当的人物,即便已经退隐做了编辑,媒体江湖上依然到处是他的传说。能够得到邢老师的肯定,可想而知林嫣是多么高兴。
那天回家后,林嫣心情大好,不顾已快到10点,把家里的地板大拖特拖了一遍。
晓羽诧异地瞪着她:“哪根神经错乱拉?”
林嫣一边哼歌一边拖地:“我高兴!”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林嫣爬起来准备开电脑看电子报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邢老师在零点多发来的一条短信:“晚上十点半时,有个政府网站上挂出来一个文件,李清说这个文件比你的稿子更重要,所以,不得不把你的稿删成了1000字左右。”
邢老师短信结尾还不忘鼓励她:“平台上几个编辑都夸你稿子写得好。加油!”
林嫣赶紧打开电脑看时,发现几家外报对于这件事都是一个版,唯有本报,她的稿子只发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头条,被删的惨不忍睹。
林嫣简直气馁万分,灰心到极点。半晌,林嫣自己安慰自己:“算了,也许真是那条稿子比较重要呢?”
“可是从3000多字压缩到1000,压缩得也太厉害了吧!我们部门可从来不会这样。你得去找李清理论,态度强硬的跟他吵,告诉他这样不行,知道吗?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别的记者他敢这样吗?”
林嫣摇摇头:“算了。”她不想跟李清把关系闹僵。
其实李清今天如果不提这稿,林嫣都快想不起来了。可李清竟然好意思拿这个稿子来说事。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稿子是从3000字被压缩到1000字,其中的细节当然无法跟外报整版的稿子比,邢老师当然只能拎最重的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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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定了定神,用不大却清楚的声音回道:“主任,考古发掘那个稿子我是按照整版写的,可是最后被删掉快2000字,很多细节都删掉了……”
李清似乎是故意要羞辱她似的,声音瞬间抬高了八度道:“细节被删掉?林嫣,你好好拿着外报的稿子对比看看,别人写的一些细节你有吗?你的稿子有别人一半好吗?有别人一半好我也不会让编辑砍掉那么多字!做版的编辑都对我说,你的稿子写成那样,根本不值得发一个整版!”
林嫣的身体有点哆嗦,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气愤。
邢老师那晚发的短信,幸好她还没删。后来她在平台上还碰见过邢老师。邢老师主动过来跟她说话,又一次提起上次那个稿子,还告诉她稿子背后的“故事”。
邢老师说,为她这个稿子他都跟李清翻脸了,“我不同意删稿,他非让我删。”两人在电话里争了快20分钟无果。李清直接给徐凌风打了电话。凌风劝了邢老师半天。
“燕报的规矩,谁都不能说服谁的时候,就得听领导的,李清是领导,我只能听他的了……”邢老师是把这当作笑话讲给林嫣听的,他说完哈哈大笑。
以邢老师的素养和人品,绝对不可能、也绝对没必要说谎。
只是林嫣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能这样厚颜无耻地公然撒谎?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真是太大了。
看着李清仍在喋喋不休的嘴脸,林嫣的大脑突然不受控制,完全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李主任,为什么我听说的情况跟您说的完全不一样?我的稿子到底有没有问题您最清楚!您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是我得罪您了吗?”
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刷刷流下来。李清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却依旧强词夺理似的道:“什么针对你?你不要乱说话!你自己业务水平差,怎么还怪别人?”
他有点恼羞成怒地说,“行了,你没得罪我,我也不是针对你。我还有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