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越要离开了。
因为在这边有两台车,张越开回去一辆,自然我也是可以跟着张雨灵和风澜回去的。不过仔细想想,我似乎还是先回去把一些事情提前处理比较好。
所以,在这清晨我坐上车,与张越一起离开了。
穿过晨曦,在无言的城市中行驶。
透过窗的光线柔和而温暖,我和张越沉默着,清晨的世界也沉默着。
没有鸟的鸣叫,没有尘的飞散,没有人的言语。
虽然安静,但也未免尴尬。
张越沉默的样子自是自然,但一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不免让人担心。
“那个,张越学长?”考虑到此,我开口了。
“嗯。嗯!?”
我明明是轻声喊着,他却似乎被吓到了。
“呃..张越学长,我有事想问问。就是,为什么你平常的样子和你演讲的时候相差那么多啊?而且和你们一起呆了那么久了,却并没有见到学长你说过多少话啊?”
长久的沉默。
车在道路上缓慢的前行,行人渐渐出现在了街道上。
又行一段,张越依然没有反应。我心中无奈,但也只好作罢。
“习惯。”
“呃?”突然而来的回答让我愣了一会,“呃,学长,你是说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因为习惯?不过,是因为什么习惯?”等了一会,他还是在沉默,“那个..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好吧。”他说着,似乎轻叹了一声。
既然如此,想必他也是不会多说什么了。
不过语言的独特性就在于同一句话在不同场合不同情景,那么意思就不一样。在此处这个“好吧”果然也并非我理解的意思。
“我其实并不寡言。只不过因为少年时的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变成现在这样子。”当车驶入一片阴影时,他这样说道。
“嗯?”对于他突然的话语,我愣了片刻,不过大致了解情况了,于是静下来倾听。
“其实我觉得,只有在演讲的时候,我才是真正存在的,而且那时出现的才是真正的我,我不好说是不是我已经有了两个人格,但是平常时候的我,和演讲时候的我完全不一样,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习惯这种东西很可怕,人类对于‘习惯’的自然屈从更是可怕。
我们也都知道,人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若没有接触过外界,就会以为世界都是他所知道的样子。毕竟人啊,就基本上只能以周围的事物来树立三观。生活在脏污环境下的反而会认为干净是异常,生活在富庶环境下的反而会认为贫穷不存在。
就以我们国家的历史来说吧,《晋书·惠帝纪》中有此,帝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所以,环境决定了三观,也决定了习惯。虽然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但凡证明什么事一定得搬出故人来,但总之听来是比我说隔壁清洁工王大妈的故事听来要真切一些。我想,这也是千百年来的习惯之由。”
虽然张越如此说着,但似乎还没有说道关于他自己的事,也是我想听的重点部分。
车行驶得很平稳,他的语调也没有任何起伏。
“我本也是个多话的人。但是不是有这么一个词么?‘言多必失’,古人诚不欺我。这词用在很多方面都是适用的,不过对我来说却是在一个不知说他好还是坏的地方,这个词用上了。简单说来,就是家人、师长这些种种当时对我来说的上层势力的压迫吧。具体说来,就是因为我的言语是正确的,而他们无法与我辩驳,所以便用强权压制我。
我从不认为众人赞同的就是正确的,同样也到现在都没有百分百相信什么是真正‘正确’的。但是狭义的‘正确’,我相信我是做到了的。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洗脑的话语,无论做什么事,总有那么几句乍一看似乎正确到真的毋庸置疑的话,但是仔细琢磨之后,却发现只不过是用来应对那一种情况的,鼓舞人心的话语。
你现在不用去思考我的话的正确性,我现在只是想要说罢了,我自己也知道我说的有很大问题。
我一直都相信着天赋论,无论是什么人,必然有与生俱来的一种‘属性’,这就是有的人可以学习某一学科的高深理论,而有的人却连浅层都无法学懂,但那些人却可以学懂另一学科的高深理论的原因吧。
我身边有专精于各种学科的人,我也去和他们交谈过,他们很耿直的告诉我,那种东西不是只要依靠努力就可以获得的。若没有天赋,努力只不过能比完全不懂的人强一些罢了,却永远无法达到高处。
他们也说,除了自己的专精以外,曾经也想学别的,而且对别的事情付出了比对他的专精还要多的心血,到头来却还是没办法走入深层。
人啊。有的被万千天赋笼罩,有的一无所有。因为有了天赋,所以能在极短时间内把我们所知的事都做到我们所以为的最好,而不是因为,努力。
说到头来,努力就能成功,对本身就达不到成功的人来说,也就算是个念想,而确实成功的人,只不过是他从一开始就可以成功。所以啊,那句话只不过也就是未成功者聊以寄慰的话罢了。”
他似乎一旦说起来,就情难自禁,不过我还是了解了他为何会寡言。
“会不会是,还不够努力?”我这样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回答了很多人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但起码我自己无法驳斥。
我之前也提到了,我身边那些各有专精的人对于做他们没有天赋的事,是一个什么状况。他们能够将自己的专精发展到如今这个程度,绝非运气,他们即使有天赋,也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也是一个个问题攻克的。
对于这些人,你会发现他们都很刻苦,但是若是没有天赋,这些刻苦便会是无用功——因为会在某处被卡住,而拥有天赋的他们可以攻破。
好,既然说到了他们的刻苦,他们的精神,那么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对于别的事绝不会是在还能看到希望时便半途而废吧?”
..仔细想来,似乎确实如此。他们真的会不够努力吗?
“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但是你确实也在思考他的正确性了。人的思维从来都不会真正被外界带动,而是内在的潜移默化以及对于事物的‘质疑’。如果你对于你自己的话没有‘质疑’,那么你自然也不会去思考我说的话是否正确。到头来,人都只是被自己的思维打败罢了。
别的,我也没有什么说的了,毕竟一切的辩论都毫无意义,以上我的话,都是未被‘证实’的虚无空话,所以,我只是自己想说罢了,是否要把那些话思考,加工,辩证,那就是你的事了呢。
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正确与否,只不过在于每个人实现自己人生的思考方式罢了。每一句话都可以是对的,每一句话也都可以是错的。”
轻轻的风声奔驰而去,阳光洒进了车里,照射着张越那仍是毫无表情的脸。
“扯了太多了。不过,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那时我的‘多话’,使我受到了不知多少针对,不知多少事成为了把柄,无论是父母也好、师长也好,都是不允许下级有抵抗的,更不用说,是狭义上‘正确’的念头了。
所以,现在我的人生信条只有一句话,‘言多必失’。”
这一天,向来沉默的张越对我说了不知多少话,他的话语总是否定着用以“安慰”自己的话语,对于言语,他也是消极的状态。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积极的活着。
而他所说的“言多必失”,似乎还有着更深的含义,我大概是没有办法理解了。对于他的话,我自然也无法说是正确还是错误,毕竟我自己也未必正确。
不过,人只要如此的“活着”便够了,尽管世事纷扰,人心繁复,我们终究只能做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