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和天连成一线,
展翅高翔的海鸥,
花开无叶的木棉,
是否只要没有寒冬,
永远就有多远?
——小米粒
生活,永远都没有出口,因为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世界很大,即使现在的我不用像在婶婶家那样低三下四委屈就全,即使现在小北和爷爷给了我一个温暖的依靠,我依然感觉不到归属感,而这种归属感,是来自于不被沭城接受和容纳感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未来就像一幅空旷的荒原,所有的一枝一叶都需要自己去想象和描绘,而我有时候却觉得快要丧失了对生活想象的能力。我羡慕那些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朗诵课本的人儿,我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从我面前走过一脸明媚嬉戏的人儿,我羡慕那些被亲人牵着手小心翼翼牵过马路的人儿。
我想起那个被罚戒尺的午后,瞪着眼睛看着我的长胡子老长者,一脚踹开学堂小木门的姥姥,燃烧了整个天边红色的芦苇蒿,以及十里镇山上疯长的草木和堆砌成丘的黄色泥土,它们像一带褪了色的黑白胶卷,存在在没有花期的回忆里,陷入一场又一场没有昼夜更替的轮回之中。
如果我知道小北和爷爷最后也会离我而去,我想我不会靠近他。如果遇见是为了分离,我宁愿不要遇见。
那个冬天的寒风强劲刺骨,我得了严重的伤寒,嗓子都哑得快要说不出话了,爷爷和小北坚持不让我出门,他们让我躺在屋里休息一天,小北离开时用一副大人的口吻对我说:“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你好好呆着,不许跑外面吹风,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芭蕉糖。”
那天的天黑得特别的慢,我早早得期盼着,却迟迟不见他们归来的身影,我心理有些莫名紧张,我索性坐在屋子外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等,成群的乌鸦从我头顶飞过,天黑得让人害怕。
隔壁的刘三嫂挑着菜篮子从我面前经过,惊讶得看着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爷爷和小北快被车撞死了,在三桥村那个路口。”
我霍得一惊跳了起来,我想喊爷爷,小北,可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有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刘三嫂说的三桥村,我知道,我拔腿就往那跑。冷凤呼呼地灌进我的耳朵里,我身体的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了,沉重的肉身此时成了累赘,我多想成为一只轻盈地小鸟,飞到我相见的人身边。
我跑得太慢,时间它走得太快,我到了那个路口,没有爷爷,没有小北,地上有好多触目惊心的血,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凝结成一朵朵破碎决绝的殇花,散落的芭蕉糖躺在粘稠的血液里散发着光亮色调却阴冷,它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身后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真可怜啊,一个老人和那么小的小孩,不知道他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受这样的罪。”有人惋惜地叹气着。
“对啊,死了真可惜,那个司机也太不长眼了。”另一个人愤恨不平地附和道。
……
我知道,我又在经历一次离别,这就是生活应该有的轨迹吗?不断地遇见,不断地告别,不断地孤独,而眼泪不过是廉价的附属品。
小北说的永远原来如此短暂。
好心的刘三嫂把我送进沭城的孤儿院。
那天的天很蓝,很多人在孤儿院的小操场上排着对做操,一个带着金丝边框眼睛盘着黑色网状发髻的老师,朝着队伍中间一个空缺的位置对我一指,让我站在那里跟着做操。
我穿越人群,很多人看着我,他们有的比我大很多,有的比我小很多,但更多是像我一样的同龄人。
有人不怀好意地绊了我一脚,我摔了个狗爬式,我抬起头,一群陌生的脸站在边上哄堂大笑。离我最近的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走过来,帮我拍打掉屁股上的灰褐色的沙粒,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我站在那个空缺的位置上,看着台上的人熟练地摆动着身体,台下的人机械得模仿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漠然,看不出悲看不出喜。如果说,这里的人都是被囚禁的小鸟,那么这里高高的围墙就是一个坚固的牢笼,真正的小鸟倘若被放飞,任何地方都是它的归宿,而我们,即使还我们自由,却无处可去。
我想着刘三嫂离开时说的话:“闺女,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丈夫死的早,一家六口只靠我一个人糊口,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带到这里,你放心,三嫂回去会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来领养你的。”
我松开紧抓着她衣角不放的手,我知道刘三嫂的难处,我也不想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刘三嫂家就住我们对面,她丈夫很早就死了,留下两个老人三个小孩,三个小孩都在嗷嗷待哺中,她一个人种了一块地养了一头猪,小北还在的时候,我和小北一有空的就去帮她割稻草喂猪帮她照看小孩,小北常说,刘三嫂活得不容易,她的命很苦,我们应该多帮助像她这样的人。
小北真善良,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他怎么可以这样离开我,他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原来都敌不过昙花一谢。
小北说难过的时候可以看看天空,我看着天空还是很难过,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高个遮住了太阳给我的光,他停在我面前,打量了我几秒钟,突然开口问道:“小朋友,叔叔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警惕地瞪着他,不说话。
他拍案叫绝地爽朗一笑说:“这表情绝了,就你。”
那个时候,我还在云里雾里,我并不知道眼前带着黑色帽子的高个究竟是何方圣神。我也不知道被他看中意味着什么。直到早操结束的时候,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我说:“嗨,你真幸运,刚才那个是京城里来的导演,他们来这里选演员的。”
当时,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惊喜的事情。很多人看到这里,肯定以为那场戏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但事实上并没有,它依旧是我童年时期一小段插曲。或许有些许的影响,那也是在我二十岁以后的生命中,让我迷失于名和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