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深山与市井,如同身在户内与户外。仙山洞府里修身养性;大街小巷上百态人生,辛追幼居崂山脚底,大海岸边,自入碧海之后,更是足不出户,如今远游,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繁华市井。都说每个人都有演绎的角色,形形色色,色色形形,便构成了江湖,构成了时代。辛追看着繁华的市井,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叫喝声,没有人会多看与自己无关的人一眼,也没有人会注意辛追,即便是个集市,也不是用来消遣的,生活所迫,生活所趋,生命所指,生命所依。
大抵江湖,便是如此。
自古齐鲁多大家,其最早可追述到大舜帝“渔于雷泽,躬耕于历山”,在《史记》之中,济南因位于古济水之南而命名为济南,历史久了,难免会有名流大家居此,又有举世闻名七十二名泉,如此泉水飘香之地,也是大家名宿据此的原因罢。
辛追恭敬的站在门口,等待传唤。
门额上有个牌匾,仔细一看竟是“凌月飞宇”。
这凌月飞宇,当真不同凡响,两百多年前,凌月纵横江湖数十年,隐居历城,呕心沥血,在乱世纷争中创立飞宇,后代以其名称之,故名“凌月飞宇”。两百余年来,凌式家族英才辈出,被称为宇内第一名家。两百多年间,凌家后人以天下正道为己任,纵横武林打抱不平,誓与邪魔外道不两立,因而数次江湖危机,均是凌家之人挺身而出,率武林同道而一并克之。若是江湖成名人物,能到凌家祭拜历代先祖的墓冢,竟也是一种名誉,极为值得江湖同道羡慕和追捧,因而凌家几乎每日门庭若市,不过都是庸人自扰而已。
不过很可惜,二百多年来,能机缘巧合并且身份够格而进去祭拜的,也只有数十人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上传通报的人才出来,一脸歉意的说道:“辛道长,庄主今日不方便见客,还是请回罢。”
辛追并不死心,继续说道:“麻烦小兄弟再去通报,说是碧海派嫡传弟子辛追前来拜会庄主。”
那门客一愣,似乎又言欲止,但还是又去通报了。
这一句普通的话,却有很多不普通的意思:首先是碧海派嫡传弟子,辛追之名不敢说威震华夏,在山东倒还是小有名气的,因山东道派众多,就连凌家也信奉大道逍遥,辛追更是碧海派的佼佼者,一年前的“碧海连天”大会更让他名声鹊起;而最后一句,便是说明此次前来是拜会庄主,而不是打扰凌家已故的前辈,那门客并不愚蠢,想必也是凌家调教的好罢。
老庄主早已闭关不出,现任的庄主是凌天,亦是凌云的大哥。几乎每日都有前来‘打扰’之人,不得不让他心烦,此事困扰凌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凡遇到,也都是谨慎考虑、三思而行的,凌家的祖坟也不是随便就能受外人打扰。当得知是辛追来拜会自己,便也就放了心,想道:他是碧海派百余年最优秀的弟子,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罢,就看看此人是否浪得虚名。想到这里,便说道:“让他进来罢”。
“辛道长,刚才稍有得罪,庄主在前堂候客,请跟我来。”那门客说道
辛追进门后,并没有观看四周的美景,而是虔诚的跟在侍从的身后,他此次前来,便是虔诚拜会,毫无二心。
门客引他进去,行礼后便离开了,只见一个中年人端坐其中,而所谓的前堂,也并不大,一路上也没碰见所谓的‘高手’,顿时让辛追有种错觉。
辛追作揖道:“碧海派弟子辛追拜会庄主。”
那人似乎并没什么架子,看着辛追,微微点头,说道:“辛师弟不必多礼,请坐。”
座位旁,已有一盏茶。
“久闻辛师弟乃蓝师叔爱徒,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凌天说道。
辛追听后,面带微笑,心中却很平静,淡然说道:“凌庄主折煞小人,庄主乃武林名宿之后,在下岂敢高攀,小道奉恩师之名,云游天下,乃一介散人而已,何谈名不虚传。”辛追回道。
“哈哈,名乃身外之物,辛师弟不必过于自谦。现在的江湖,虽不如往日的腥风血雨,但也是世风日下,败坏名声之流亦不少,怎奈此种小人,诛之则成事不足,任之则败事有余,还真是一件难办之事。”凌天说完,神色之中颇有一份担忧之色。
“自古江湖之事乱如麻,谁对谁错又如何分辨清楚,行走江湖亦有名利可图,不是世人鼠目寸光,而是本人心中有意而已。”辛追回道。
“人心险恶,行走江湖者,也是粗人居多。心直则脑不智,三弟一生,还是没能看清楚。”凌天说完,叹息不已,似乎有难言之隐。
辛追说道:“佛曰‘万法皆缘’,道曰‘小道乐天,大道逍遥。’庄主需知,创业难守业更难,或许每人生来便是一种罪过,有人不惑,有人罪过,所谓当歌,不过呵呵。”说完,喝了一口茶,凝视着神情恍惚的庄主。
那段往事,辛追也曾听人提及:凌家三爷,年少聪慧,不到加冠之年,已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少侠。与荆门门主李鹤之之女李云碧相互爱慕。本是天生一对,怎奈劳燕分飞。凌云受一妖异女子蛊惑,误认云碧,一番云雨毁了凌云的前程,也毁了云碧的好梦。而后那女子不断地纠缠,使得凌云始乱终弃,风雨传遍江湖。老庄主一怒之下将其逐出凌家,除去族名,自此闭关不出。武林中人也瞧他不起,那一刻,他被所有人唾弃。
后来,凌云突然失踪,不知身归何处,只是云碧归去,荆门也日渐衰弱,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惋惜。但是,一切终将要继续。
凌天回过神来,拭去泪花,说道:“辛师弟见笑了,现日近西山,不如小住一晚,你我二人大醉如何?”凌天说完看着辛追,眼神似是祈求。
辛追说道:“庄主盛情,怎敢推辞,辛追多谢庄主盛情款待。”
凌水亭下,二人畅饮。时晚风作伴,言语化为酒水,一饮而尽。夜深如此,明月悬空,不知天下万万之众,在此月圆之夜,又有什么百味人生。
次日正堂,凌天神色凝重,说道:“辛师弟出身名门,又是道家弟子,本不该拒绝,但先祖有规:图谋不轨、心术不正、年少轻狂、道貌岸然、言不符实者不得进。此外又有诸多限制之法,因而···”
“庄主之言差矣,你我同奉太上三清,是谓同根,怎有图谋不轨;道法自然,上者修心,如何心怀不正;在下虽年少,亦不轻狂,至于道貌岸然,言不符实,庄主自有分寸罢。”辛追语落之后,注视着凌天,眼神反转,就像昨晚他乞求时一样。
他先摇了摇头,还是答应了下来。
凌天吩咐下人着手准备:先是祭拜,再是尊祖,一套规矩下来也是许久。辛追在旁不便打扰,看着忙碌的凌家上下,心中也是些许愧疚,于心不安。
祭祖完后,辛追跟随凌天,到了凌氏墓冢。
路上关卡重重,辛追这才明白,凌月飞宇看似冷清,与寻常院落无异,可其中之层落阵法,远不为外人所知,而凌月飞宇的高手俱守候于此,这宇内第一名家,绝非虚言。
凌天在前,到了翠竹林之中,有些竹子甚至比磨盘还要粗,可见年代之久远。竹子种类繁多,守护死者的墓冢。辛追燃香,最先来到了凌月的墓前。
凌月生逢乱世,为生存而活,自创武功防卫,不知不觉中,已然有上乘武学,亦曾入伍参军,甚至还当上了将军,辞去之后,闯荡武林,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江湖中名声如日中天,创立凌月阁,又改名凌氏飞宇,为凌月飞宇开门之祖。
一缕香烟,祭拜的是一位已故的名宿。
凌松虚怀若谷,如果说凌月飞宇是凌月而建,那凌家长久不衰,便是因有此人。凌松精通武学,深研儒道之学。立家规、成族氏、建墓冢、修风气,自此凌家开枝散叶,却无门派之争,反而渐渐声名鹊起,威震武林,他的名讳虽然不为外人所知,不过他对凌月飞宇后世的扬名绝对是居功至首。
辛追鞠躬而拜,一个世外高人,虽不为江湖俗人所知,却让家族长兴,才人辈出,由此之人,方是救世之主。辛追叹息,甚是佩服。
辛追又来到了凌志墓前,当年武林妖孽横行,凌志少有大志,不破紫莲魔教,誓不归来。带领正道人士,精心部署,前往紫莲教圣坛,力斩左右两大护法,其教主逃离。他穷追两千里,灭之于云滇的穷山恶水中,又行走江湖行侠数年,五过历城而不入家门,此等事迹,令武林人物敬仰。
辛追伫立良久,身心感受皆不大同。凌志的一生告诉后人,自古正邪不两立,为天下除恶,万死不辞。
凌一,如果说凌志作为救世大侠受到后人膜拜,那此人应是受到后人追捧。凌一武学精研极深,在凌家先祖中天资卓越,兵器虽然是长剑,却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剑长三尺六寸五,宽两寸四,剑有双刃。双刃剑,若不奋力杀敌,必被所持之剑反伤。其纵横江湖二十余年,扬名天下,凌一的武学要义对当时武林的武风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毫无疑问,辛追最崇拜的便是这位故侠,双刃剑的问世,对喜剑之人的武学思想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对后世武学发展亦是开了先河。
辛追前去,跪在墓前,墓前石刻得双刃剑,似乎在诉说当年的无限传奇。不过,留下的,更是一个神话。
凌瑶,凌氏墓冢仅有的两位女子。其中一个便是凌瑶,若说江湖男儿的偶像是凌志,那么江湖女儿的梦想便是像凌瑶一样。其出生之时,天降祥瑞,其母林氏梦游瑶池,取名凌瑶。她自幼聪慧,尤痴武学,凌式武学之中,自此出阴柔一路,其《云哥九天》乃凌月飞宇不世出的秘籍。她云游天下十余年,自号云梦仙子,香陨之时,年仅二十有七,为世人所铭记。
辛追弯腰祭拜,若是凌瑶再世,必将生死追从,甘愿听其驱使,只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
又有凌夏、凌青、凌萤儿、凌木等十几位凌氏先祖葬于此地,辛追一一拜过,感悟不已。
辛追沉默良久,凌月飞宇,墓冢也是一段励志的传奇。
凌泺,凌天之祖父,自幼酷爱武学,少年之时便行走于武林之中,十年的历练,十年的成长,造就了凌家又一个武学大师。
辛追逐一而拜,凌氏墓冢,当真是非同凡响,这些人都是昔日武林中的大侠,独步天下,光辉永存。虽皆为尘土,惟有崇敬不灭,道义永存。
晚上辛追心中极为平静,凌月飞宇两百余年的历史,其历代先辈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究竟为何如此?凌家家教到底是何,为何如此激励后辈?古龙斩、双刃剑、云歌九天···这些种种,似乎都是武林的先河···辛追便在思虑中睡去,十分安好。
今夜月晕,轩窗楼台,宇内月景,更衬托自然一体的特色。明日离开,此生已豁然开朗。
注:
①济南:小说中的济南,绝非今日的济南。“济南”一名的由来,是因位于“古济水之南”(约2100多年前的汉朝更名。此前一直为泺邑,或称“历下”)与“济阳”由来一样,可惜位列“四渎”(四渎:江、河、淮、济)之一的济水,已被黄河夺道,不复存在。历史上,济南文化底蕴颇具,因而酝酿小说情节的时候,也把济南列在其中,现下济南南部山区仍是灵气十足,千年之前,更是如此罢。
②知行合一:这一句是阳明心学的核心思想,其本意是将‘知’、‘行’合而为一,并非混为两谈,其中‘知’主要指人的道德意识和思想意念。‘行’主要指人的道德践履和实际行动。因笔者既敬重道学,又信奉王学,再加上之后的情节发展,所以将两者融在一起,读者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