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确实十分难受。
刚开始只是感觉有些冷,可不知为何,说话越多,身体就越冷。一开始本以为是那婆婆言语冰寒,给人冷冷的感觉;可是后来的冷,似乎是从血液渗透到骨头,刺骨之寒当即缩成一团,周身穴道被封,却不能解,当真是难受至极。
那老婆婆回到房中,显然是十分气愤。这少年武艺之高,生平罕见,幸亏给他种下冰蝉寒毒,又用本门之法封住穴道。如果他能解开穴道,当真是偷看本门秘笈,即可处死;若是没有偷看,没有解开穴道,也会被寒毒攻心,半身不遂,也算未对本门造成祸害,如此两全其美之计,岂不更好?
却说碧华撒谎被识破,当即被看管起来。堂主分开审问碧瑶、碧萍、碧清,三人对于内情毫不得知,只是知道师姐所救之人名叫秦嘉,也只知道他们去北方,可能会经过游龙山庄。她便逼碧瑶写信,碧瑶只好听从。可怜秦嘉上了当,当真是有来无去,有死无生。
而碧华所受之苦亦是不轻,她虽然是林星月最爱的弟子,但月薇堂堂之严,不可网开一面;林星月虽然苦苦求情,也是无济于事。她在翠鸣山幽冥谷的地牢,可是吃尽了苦头,她原本体质不佳,不可在阴暗潮湿之处久留,因而身心受损。直到昨日被带出来,虽然不是奄奄一息,也不过是还剩下小半条命。
秦嘉还是深受冰蝉折磨之罪,冰蝉本是解毒之物,可是入药之后用内力打**道,气血不通,冷热相隔。体内御寒之阳气被压入气血之外,周身冰冷,穴道之处更是钻心的疼,更无法运功抵御,当真是难受,而且亦不能开口,热气外逼,更加难受。可若是解开穴道,只怕被人家知道偷学到了武功。于碧华而言,更是不利,即便是死,也不能让碧华难堪。念及此处,更是全神抵挡。
许久,忽然觉得腹中似有热气,游至全神,虽说热气外逼,可这腹中热气从何而来,一时难以知晓。仔细思虑,忽然想起在翠鸣山口之时,那名为星瑞的妇人,曾善言相劝,亦曾将一药丸打入体内,莫非是···念及此处,不禁为当时的鲁莽而羞愧。
碧华也被带了下去,关入一个黑屋子中,身在地牢之时,日夜受到冰冷之气侵袭,只感觉到全身精气流失。运功抵挡全然无用,就这样呆了多久,恐怕她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有过自杀的冲动,可都有心无力而已。直到昨日在大厅中看到秦嘉,才一丝欢喜,却也无力说出内心的激动,看到他全身颤抖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
“师姐,师姐。”一带有哭腔的声音传来。然后进来一个小姑娘。
碧华看她哭成这样,把她拉过来,拭去眼角的泪花。
“师姐,师姐,对不起,是堂主逼我写信的,让我把秦公子叫来,说是救你的。师姐,对不起。”碧瑶越说越伤心,顿时哭泣不止。
碧华冰雪聪明,稍微一想就知道一切的缘由。
这堂主逼碧瑶以自己的语气写信,若是秦嘉见到,定会奋不顾身的前来相救,到那时,也就有了对策,这般心思,也真是难得。
碧华笑而不语,只见嘴角动着,可是说的什么,自己也听不见。
碧瑶看着碧华,看着她嘴角在动,惊问道:“师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师姐。”碧瑶哭得更伤心了。
碧华微笑着,似乎在告诉她:“没事的,真的没事。”
几日后,秦嘉被带到了天月崖。
天月崖,在翠鸣山的中央之处,也是最高峰,此处可见周围千山于脚下,万里森林于四方,只是过于寒冷,因而即便是练武,也很少有人到此。
这几天对秦嘉来说,度日如年一点也不过分,虽是寒冰之毒减缓,可每想起碧华,都是茶不思饭不想,就这样在小黑屋子里等待着再次被放出。
终于等到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人。
前面的太师椅上,有十二名星字辈的中年妇人,还有三名云字辈的老婆婆。下属弟子均知此事事关重大,因而伫立四周,沉默不语,只是秦嘉没心情感受这些。
“带碧华上来!”一声音响起,只见碧华被二人带了上来。
“碧华,你口不能言,倒也无妨,来人,笔纸伺候。”云霄说道。
“禀三位师叔,十二位师姐,碧华跟那男的都已经带到。”一妇人说道。
“星月,给那男子服上解药。”云襄说道。
“是”星月便起身而过,三丹药服入秦嘉口中,入口即化,体内热气源源不断涌上来,秦嘉的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
“秦嘉,《倾月秘笈》是月薇堂绿衣部至宝,被逆徒碧柔偷取,你是如何得手的?”云襄问道。
秦嘉见场面如此正式,不敢放肆,便说道:“这秘笈一女扮男装的女子丢落的,那天我跟妹妹和师兄在喝茶,见他鬼鬼祟祟,魂不守舍,十分好奇,便跟了过去。她十分激动,便破口大骂,无奈之下,便动起了手,只是舍妹聪慧,一眼便认出她是女子,再加上双拳难敌四手,她便逃走了,只是逃得仓促,就遗落了这个。师兄曾嘱咐过,不让秦嘉偷看,否则就欺师灭祖,因而···”
“那你有没有偷看?”云襄问道。
“没有,没有偷看。”秦嘉说道。
“据说在此之前一天,你们曾相遇过,但却没有把秘笈立即交还,这是为何?”云襄问道。
“那日天色已晚,又在悬崖边上,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恐要伤人性命。加上她们口说无凭,只说自己是翠鸣山的,让我等三人如何相信?故而未还。”秦嘉说道。
“那次日相见,你坠入水中,碧华搭救,却反被你卷入水里,是何居心?”云襄又问道。
秦嘉一惊,看另一侧的三个姑娘低头不语,便知是她们所言了。想道:看来没什么能隐瞒的了,便说道:“那是比武招亲,剑南的韩涛喜欢杨家小姐,却被他人胡搅蛮缠,将其打败。在下有成人之美,便打败那人,接杨家小姐回到擂台之时,故意落入水中,造成生死不明的局面。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搭救,可是无论怎样,我都不能再上岸,于是便一起卷入水里···”
“你们二人失踪了三天四夜,都做了些什么?为何碧华的脚受了伤、后背还有被咬过的痕迹,软剑被折断,她本不会水,在水中漂流这么久,你是怎么救得她?”云襄见他言语之中,毫无漏洞,却处处感觉不对,因而快语想问,似乎是打秦嘉一个措手不及。
秦嘉不能一一做答,看着身旁的碧华,绿衣随风飘零,于心不忍,见她摇了摇头,便说道:“回禀堂主,秦嘉不能回答。”
“为何不能,是不敢罢。到底有什么隐情,尽管说出来就是。”云霄插话道。
秦嘉又看了看碧华,见她右手所指之处,顿时明白过来。忙说道:“若是执意相知,拿过笔纸来便是。”
“星河,再去拿一分纸笔,让他们二人分别去写,看看有何个隐情。”云襄说道。
秦嘉心中得意,却面色依旧,看了看三丈之外的碧华,眼神迷离,泪花溢出,笑容可掬。
约半个时辰,秦嘉放笔,看了看不远处的碧华,恰好也是放下笔,两个侍女分别将纸收好,递了过去。
晓雨写道:“当日落水,只觉得腰间有一东西缠住,不能上岸,便用力坠下,不料竟也掉下一人,见她四肢乱动,口鼻俱开,便知其不会水。忙将其玉枕、通天、神堂、耳后点住,而不乱动;又将其抱住,防止急水冲走。意识昏迷之中上岸,姑娘将我叫醒,意识清醒之后便将秘笈归还。不料一见秘笈,便突然变脸,指剑想向,严厉询问如何得到,在下据实相告,姑娘半信半疑,将在下捆绑于树,又厉声盘问。在下实不敢隐瞒,就在此时,姑娘突然倒地,在下大惊,挣脱之后,检查伤势,一毒蛇咬伤后背,人命之前顾不得授受不亲,将毒血吸出,又以蛇胆相喂,草药外敷。不知不觉已然天明,姑娘醒后见自己清白被毁,欲自杀以了断,便出手相救,用力过度,软剑而断,实在是无心之过。等到心情平静之时,在下便拜碧华姑娘为师,以求心中安慰。至于脚陂,全是意外,姑娘自然明白,尔后在下便背负姑娘离开,同行之伴与令门三位弟子赶来,便如此分别。如有半句虚言,当是任凭处置,毫无怨言。”
碧华写道:“弟子见他落水,便去搭救,不料反被拉下水,弟子不知水性,本以为就此与师父师叔相别。不料在水中被拉扯,接着玉枕、通天、神堂、耳后被封,失去知觉;待清醒之后,全身湿透,便起火烘烤衣服,此人似是噩梦,便把他叫醒。弟子见他轻薄于己,哭声不止,他竟将秘笈送还,弟子仔细检查,确实如此,便厉声问他如何得到,他说是碧柔师姐所遗落;又将其捆绑于树,问他是否偷看,他发誓说没有。心稍安,尔后忽然晕倒,便不省人事,醒来之时,见自己衣衫不整,便大声哭泣,欲自尽以了事。不料剑被打断,此人将经过坦言,虽是无事,心中不安。弟子清白尽毁,无颜苟活于世,欲再次自尽,不料此人言明拜我为师,态度真肯,不忍拒绝。虽我月薇堂并无男弟子,但门规清律之中,俱无此条,亦无严禁带艺投师之限制,便许之。后其背负碧华前行,不久听闻声音传来,恰是碧萍、碧清两位师姐与碧瑶师妹,自此分开,携秘笈而回。”
太师椅上众人看完之后,均是脸色大变。堂主云襄更是脸色煞白,忙说道:“来人,将此二人看管起来,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各部弟子先行退去。”说完,众人纷纷归去。
待众弟子离开之后,云襄又说道:“凡星字辈之上弟子,俱来凤鸣谷商议。”
秦嘉脸色大变,以为所述之事存有误差,当即后悔为何没说出实情,看着碧华被人带走,内心比受冰蝉寒毒还要冰冷。
碧华反而丝毫不乱,口不能语,心却明了,朝着秦嘉淡然一笑,从容离去。
“堂主师叔,这?”星河问道。
“赶紧把那二人所写之物烧毁,此事不可旁人得知。”云襄说道。
“师姐,月薇堂开创五百余年,所有门规戒律之典籍,全部找出,今夜我们都要仔细翻看。”云襄说道。
“是,堂主师妹。”云霄说道。
却说秦嘉回去之后,身上虽不受寒毒之苦,但穴道被封,依旧不敢运功,更别说逃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他想道:我秦嘉命里凄苦,在此落命,可怜了那妹妹,还有爷爷。碧华也不必挂念了,她恐怕也逃不过这叛门之罪了,但愿死后能在一起,就是此生来去匆匆,过于急促而已···
月薇堂各部香主和长老聚来鸣凤谷,云舒派人将所有门规卷宗整理搬运至此,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云襄开口道:“凡是涉及到招收弟子之门规,皆抄录下来,汇成一卷。”众人开始忙碌。
原来月薇堂开派之久,远不为江湖众人所知。此处算得上世外桃源,除秦嘉所至之处,便无第二出路,当年也是一位大旅行家发现此处,叹为观止,于是不再远行,在此定居,吟诗作对,翠鸣山一名便是由其亲取。
一人独处难免寂寞,便招收弟子,恰当年生逢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孤儿甚多,此人虽信奉出世之学,亦是不忍世间如此战乱,所见孤儿皆被其养,又是战乱之年女婴被遗弃者最多。便称月薇堂,尽授平生之诗词之学,刀剑之意,禅机之精,道经之深。
弟子各有所爱,不料其众多学生之中有一武学奇才。
此人甚少言语,却精研天剑之术,自创剑法和风十二式,深得先生喜欢,便让其掌管月薇堂大小诸事。
先生仙逝之后,门中男学生仅有十余人,而女学生有近百之众。这般差距,可见战乱之年,被遗弃者皆是女子。先生心无男尊女卑之分,亦无女子不可学之之别,一视同仁,倾尽所学,可谓是圣贤之人。
月薇堂后世之人,奉送先生“太极玄境履命英毅圣神真人”之位,为翠鸣山创业始祖。奉送唐芮“天地至玄仙境无极仙姑”之位,为月薇堂立派先祖。
又不知多少春秋,门中男弟子尽矣,于是月薇堂八部之中的黑衣部便由女弟子组成。
···
自此之后,所收门人皆是女子,或被遗弃、或受家暴。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女子之命皆是凄苦不堪,这在某些方面,也算是传统罢。
或是上天垂怜,此阴柔一派在这世外之处,长盛不衰,其武学发展,亦是自成一家。直到近百年之前,逐渐为江湖所知,可武林之中,无一人准确得知此处,虽有慕名而来之人,但都空手而归。
月薇堂招收门人,亦都为女弟子,但这只是一个传统。大典之中,亦无明文规定。虽说月薇堂数百年来均是默认为此,可典籍之中竟无,岂能不让云襄诸人吃惊。
拂晓,众人还在孜孜不倦。
“堂主师叔,我们都查找五遍了,明文之中,无不得招收男弟子一条。”星瑞说道。
“堂主师叔,亦没有不可带艺从师一条。”星月说道。
云襄的身体明显晃动,颤抖的说道:“本派传至今日,已有五百多年,此五百年来,本派自一部而至八部,上天垂怜,成此大业,不料一个小小的碧柔之乱,竟出现如此危机,莫非我月薇堂占据灵脉,需遭天谴吗?”
“堂主,本派开山之久,基业之厚,非一碧柔轻轻动也,倾月秘笈虽是百年之作,但是绿衣部之本,动摇不得我月薇堂基业。”星河说道。
“此言差矣,秘笈得来,也算善终。当前应是如何处置那个什么秦嘉,门中尚无此规,众弟子视同异类,而且碧华的清白也毁在了他的身上···”星空说道。
“星月,这是你绿衣部之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云襄问道。
星月一直沉默不语,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弟子无权做决定”。
碧华是她爱徒,依稀记得那年大雪,隐约听见哭喊声,纵身过去,一女婴冻得全身发紫,看她可怜,便带回山里。然后从小看着她长大,习武练剑,权当做是自己的女儿看待,自己亦有将绿衣部香主之位相传,可是犯下如此之错,心痛之余,也是惋惜。
“堂主师姐,天月崖下是万丈悬崖,曾经···”云舒说道。
云襄忽然眼前一亮,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