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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桃葫芦仙

山洞幽森,阴寒潮湿,半片月光斜斜的照进洞来,照亮了洞内的石头、壁上的绿苔,还有攀附在岩壁上的藤蔓,却唯独把青风留在了黑暗中。

满脸的汗,浑身湿透了的衣衫,微微发抖的左手上有一个浅浅的发紫的伤口。

青风脸色惨白,但仍能运功提气抵抗那蜈蚣奇毒。

他只觉得自己很倒霉,倒了八辈子血霉。

出门才没多久,壮志未酬,师恩未报,就要这么惨死在这个荒郊野外的无名石洞内。

神智已混沌,身体一半冷一半热。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归鸿老祖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风儿,你一生波澜惊奇,会经历大喜大悲,有仙缘,但也有奇险。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也可能屋漏偏逢连夜雨。你的一生连我也看不清,就像捉摸不定的风,你能感受它的存在,却无法看到它,触摸它,留住它。你所要做的就是率性而为,顺其自然。”

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细细体会师傅的话。

运气静心,顺其自然,感受最普通的心跳,找回最寻常的呼吸,让一切回到风停止前。

一刻,两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青风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快静止。

他用身体内血流、脉搏、呼吸的节奏带动了周遭气流与自身体内真气互相律动,内外作用下竟把蜈蚣毒碾碎于体内,消失无踪。

突然——

一个小人在他身体里,像个婴儿,身体是流动的气体,就像是具象的风。

青风看着这个婴儿,看了很久,久到日月星辰都作古,久到山河湖海都变了样,但这里一直是黑漆漆的,感觉有些冷。他想用手去抱住这个婴儿,好让它能暖和些,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手。

他感到一阵恐惧!

“手呢?我的手呢?”

脑中“嗡”的一声,恐惧袭上心头。

再往下看,不仅连手,甚至脚和身体都没有了!

他开始奔跑。

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奔跑的都不知道,因为他连脚已丢失。

前面是一片悬崖,他跑的太快,刹不住腿,掉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很漫长。

四周烟雾弥漫,隐藏其中的柳树伸出长长的枝叶想拉住他,可他仍然在不停地往下坠落——

坠落。。

一个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白须鹤发的男人,和善可亲,头顶一个葫芦,一脸泥土,浑身被桃花和树叶包裹着,像是他的衣服。

男人咧着嘴朝他笑,口里的牙跟他混身邋遢相比格格不入,净得好似瓷玉。

青风大叫一声,坐起身来,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怪人。他发现这不是在做梦。

那头顶桃花的怪人说道:“我叫桃葫芦仙,乃是这葫芦洞的主人。前段时间我出门远游,会我的朋友去了,没想到回来时就看到你昏迷不醒,睡梦中嘴里还在嘟囔着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什么烟啊烟的,莫不成是哪家的小姑娘?”

他突然瞪大眼,叫道:“”你这小娃儿,难道是为情所困,打算在我这洞中自杀殉情不成?我这葫芦洞乃是宝洞天府!可容不得你这肮脏躯壳留在此处,要死你去别的地方死去!”

青风以为桃葫芦仙救了他,忍了他的胡言乱语,解释道:“前辈错怪了。晚辈受师傅归鸿老祖之令出门历练,准备去那龙水仙湾拜访,没想到经过灵不归渡时却遇到一个自称浮屠僧的妖和尚,欲戕我性命。晚辈便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没料到妖僧妖法诡异,竟遣出数万长翅的蜈蚣向我攻来!晚辈措不及防,被毒蜈蚣咬中,遂逃至前辈的葫芦洞,原本以为会死在这里。。

他忽然朝桃葫芦仙拜下,道:“承蒙前辈相救,能大难不死!请受晚辈一拜!”

桃葫芦仙急忙扶起青风,沉声道:“进里面说话。”

撩起一片藤蔓,眼前忽然宽阔,露出一个洞天福地——

清泉潺潺,桃花遍地,石凳石桌,木床木椅,玉杯玉盏,一盘石棋落在一棵桃花树下,黑白棋子星罗棋布。洞顶洒下光亮照明了整个洞府,仔细一看竟是无数颗明晃晃的夜明珠,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铺满了四周石壁和地面。

最奇的还是那棵桃花树。

树干壮硕,枝桠密集,每一枝都开满了巴掌大的桃花,娇艳欲滴。

花上飞了许多蝴蝶和蜜蜂,轻盈、跳动,仿佛围绕着桃树在唱歌。

泉水绕着桃树流成了一个圈,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桃花瓣儿像小船一样,花瓣里竟有桃核大小的小人在里面集会对饮,自得其乐!

神仙洞府!

这是映在青风脑海中的四个字。

虽然魏风居的奇景仙观胜无数,但那里属于自己的居所只是一间简陋的竹居,不及这里百倍。

看到此地,青风心神荡漾,想着等助师傅渡了天劫便也寻一处山清水秀桃源地,辟一个洞府出来过神仙般的日子。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桃葫芦仙带到角落一张石床上。

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从里倒出两粒玉色丹药喂到嘴里。

桃葫芦仙诧道:“琼玉珠润丹!大补仙丹啊!归鸿老祖炼制的人间仙药,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肌的功效啊!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有,难道你真是归鸿老祖的徒弟?他还没死呢?”

青风笑道:“哈哈,我师傅的确是个老不死的!不过这丹药却不是他给我的,而是我师姐给我的!我师姐幽花可比我厉害多了!”

桃葫芦仙拍了拍青风的肩头。

青风病体初愈,浑身酥麻疼痛,被桃葫芦仙这一拍,差点没晕过去。

却听桃葫芦仙严肃道:“小子,若你真是归鸿老前辈的徒弟,那你的辈分就高了当世修道界绝大多数人七八辈的辈分了!连我都得叫你一声师叔了!”

青风听到这话,到吸了一口气,道:“乖乖的!这还了得!我一个花季美少年,还没娶妻生子,就当了爷爷、曾爷爷了,这怎么要的?晚辈最讨厌俗礼,若不嫌弃,我就叫老前辈一声老大哥,老前辈就叫我一声小兄弟!”

桃葫芦仙哈哈一笑:“没想到你这小后生到机灵,顺竿一爬就和我称兄道弟了!现在我倒是相信你是归鸿老祖的徒弟了,不过你就不怕我是什么穷凶恶极的邪魔外道?”

青风呵呵一笑,不予置评,只将餐霞剑缓缓抽出来。

霞光映满了整个葫芦洞,桃花树被霞光润泽,开得更艳了。

桃葫芦仙眼神发呆的看着餐霞剑,但瞳孔清澈,面对如此神兵毫无贪念,耳边只听见青风说道:“世人若看见我这把剑,只怕心中贪心早生,可老大哥心思纯洁,超然物外,早已将心修得玲珑剔透,怎么可能是坏人?”

桃葫芦仙听得青风夸赞,得意极了,捋着那一撮显得滑稽的白胡子,洋洋得意道:“老夫自然是仙心洁净,即便你这餐霞剑乃世间绝品仙剑,我仍不动如泰山。不过你小子看来是归鸿老祖最喜爱的徒弟,不然他怎会将佩剑传给你?”

青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老大哥此言差矣。小弟我是师傅四个弟子中最差劲的一个,愚钝至极,学什么都慢。他老人家是怕我在外头受了欺负,又恐没有什么防身利器,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餐霞剑传给我。”

轻抚剑身,手过处碧波荡漾,流光婉转。

桃葫芦仙笑盈盈的看着青风擦拭,说道:“哈哈,你天资万中无一,岂会愚钝?你师傅没有将餐霞传给其他三人,定是认为你才是最适合餐霞剑的人,若不然,你自己问餐霞。”

青风愣了一下,便问手中餐霞:“餐霞啊餐霞,你认为老大哥所说的话是对的吗?师傅将你传于我,当真是因为我最适合你?”

餐霞剑忽然闪了两下光,也不知回答的是与不是,青风又问道:“是就闪一下,不是才闪两下。”

餐霞剑闪了两闪。

青风白眼一翻看向桃葫芦仙,惹得桃葫芦仙一脸尴尬。

青风哀怨道:“枉我这么喜爱你,你竟然连善意的谎言都不愿对我说!”

说完,怒气冲冲的把剑插进剑鞘里,仍在一旁。

桃葫芦仙没想到青风脾气颇怪异,还未脱孩子脾气,便走到那环绕桃花树的浅流旁,从水中桃花瓣里捞起两个小人,将一个递给青风。

青风聚精会神的看着在手里挣扎尖叫的小人。

小人没有皮肤,浑身玉润,四肢纤细,五官未开,叫声微小羸弱。突然感觉有些像他刚才在梦中看到那个小人。但这个小人看上去瘦小虚弱得多。

青风问道:“老大哥,你这是作甚?这蹦跶的小人是什么鬼?”

桃葫芦仙笑道:“不是鬼,是我以前斩妖除魔时斩杀的魔头妖人的元精,是大补之药,比你吃的琼玉珠润丹强上十倍,得之不易。你快吃了吧,能好得快些。”说着就将小人往青风嘴里塞。

青风吓得手一哆嗦,小人掉到地上,灰溜溜跑了,转头便消失在遍地桃花瓣里。

桃葫芦仙嗔道:“为好不怜好,喂狗反被咬!给你好东西你居然还不知趣!也罢,老夫就享个独食!”

说完,将手中小人扔到嘴里,嘎嘣嚼得香脆可口。看他一脸享受,仿佛吃了山珍海味,玉露琼浆一般。

青风看的却是满心作呕,想吐却苦于腹中无物,只有些酸水出来。

桃葫芦仙不解道:“小子,你这副模样干嘛?以为老夫啖食人肉,残暴不仁?这些小人不过是一缕残魂,况且这些元精生前无不是大恶至邪之人,干的都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的事。就拿我刚才吃掉的元精来说,它生前就是南疆千壑谷里一个大邪修,专抓童男童女炼他的法宝尸骨蛊盅。当年我游历到南疆,见他如此暴行,便行侠仗义,尽我辈除魔卫道的本分,将其除去,摄了他的残魂,困于我桃花树果子中,日久天长,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小人模样。你若觉得残忍,不吃也罢。”

青风脸色微寒,冷冷看着桃葫芦仙,问道:“老大哥,你这样做,与那邪修有何不同?”

说完,左手将餐霞拿在手中,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愤怒地看着桃葫芦仙。

桃葫芦仙暗想着:此子性情果然有些问题,易喜易悲,转变太快,难怪归鸿老祖会将餐霞剑传给他,压他的心性。

嘴上却平静说道:“小子休怒,你师傅可教你什么是正是邪?什么是善是恶?”

青风道:“吃人便是恶,摄人元精就是邪!”

桃葫芦仙怒道:“放屁!混账之极!善便是对恶施恶,正就是比邪更邪。以恶护善,以邪证正!这才对!”

青风闻言,冷笑一声:“不以善感化恶,不用正驱邪,偏寻歪道!老大哥才是傻!”

桃葫芦仙没想到青风如此伶牙俐齿,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小子,你要感化是吧?你可忘了你是怎么受伤中毒的?有本事去感化衫寒寺那群恶僧!哼!”

说罢一摆手,转过身不再理青风。

青风眼睛一眨,忽然笑嘻嘻拉着桃葫芦仙的桃花袖子,笑道:“都是小弟的错,不该惹老大哥生气。老大哥本领高强,请老大哥出手助小弟一臂之力,为民除害。万望老大哥答应啊!”

桃葫芦仙甩开青风的手,口气略显无奈:“唉,那和尚胡作非为,我本来也劝过他们好几次,可那浮屠僧仗着他师傅雪山老魔有恩于我,便视我如无物。我苦于受惠于人,不好出手教训,只好每次在他害了人命后去那受害者家中安抚,再赠些灵丹妙药上膳佳肴,聊作补偿。”

他回过神来,嗔道:“嘿!你不怨我食人元精了?”

青风笑笑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老大哥除魔卫道,夸赞还来不及呢!不过既然老大哥不方便出面衫寒寺,那小弟就代为出手,灭了那妖僧,只希望老大哥能告诉我那蜈蚣阵怎么破,只要破了那邪阵,我便不怕跟他斗法。”

见青风说得信心满满,桃葫芦仙冷哼一声,道:“岂是那么容易?那双翅千足天龙阵乃衫寒寺十二毒虫阵第一道,后面还有更厉害的!”

青风眉头一皱,正欲问桃葫芦仙后面还有哪些毒虫阵,这时却听到洞外传来一道女子怒骂的声音:“哎呀!好大的雨啊!淋死本姑娘了!”

声音妙曼,温婉可人,青风却感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腊月霜寒,冻透骨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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