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芙蓉江,波光如银,芦苇荡漾,飘起荻花如雾,朦胧了岸上连成片的木芙蓉好似轻纱遮面的含羞少女,红黄白醉兼五色,艳煞四方。
江畔有一个渡口,有渔家,有船家,还有酒家。
码头长长的,木桥从岸上一直延伸到水中,在水那头的末端竖起一面旗,旗杆高三丈,杆头那面旗上绣着正楷四个大字——灵不归渡。
那旗下停着一条小船,船篷内灯火未灭,隐约还有人低声吟唱,曲子很滑稽、很俗。
一个老头手中摇晃着酒葫芦叮咚作响,醉眼惺忪,他就是唱歌的老头,看起来他的心很不错。
老头姓刘,排行老四,灵不归渡的人都叫他刘老四。只知道他在这渡口做了五十年的摆渡人,一直是个孤家寡人,也没有朋友,平日里跟他最亲近的就是他的酒葫芦。
芙蓉江宽阔,江水无情。
看似平缓的江水里却暗藏杀机。许多暗流礁石掩藏其中,凭肉眼无法识别。
不管你如何坚船利舰,只要碰上水里的漩涡和暗礁,必定船毁人亡。
只有经验丰富的刘老四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玄妙,河神似乎也只卖给他面子。
所以想要过这滔滔江水,只有找刘老四和他那条小船。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也致使刘老四越发的傲慢自大。到后来一天只渡人三次,早中晚饭时开船,等一炷香,过时不候。
灵不归渡算是个小小的通商口岸,连接江南的龙溪镇和江北的寻苍城。傲慢如刘老四也不怕没有客人。
今日虽非八月十五,但十月中旬,秋高气爽,天上白玉盘明晃晃澄澈,不禁勾起人的雅兴,想对月一兴咏叹。
青风坐在刘老四对面,笑盈盈的看着一脸惊恐的刘老四。
刘老四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声音发颤,道:“你,你。。你是人是鬼,你,你要干嘛?”
惊慌之余仍不愿扔掉手中那酒葫芦,看来确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
青风道:“船家,今晚还开船吗?我想过江去。”
本来以青风御剑飞行的本事,就算是一片海也能横跨了过去,却弃剑步行至这灵不归渡,甚至还想乘这小舟渡江。
其实他只是为了尽量能远离那“女魔头”飞天白练一点。
到了这灵不归渡的时候,天色已晚。看到这里景色怡人,又看到刘老四的船还有灯火照明,于是便想乘船渡江,一览这芙蓉江风采和明月之华丽。即便多加些银子也无妨,修道者不缺银子。
刘老四看青风眉目清秀,一脸天真无邪,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恶人气息,确定青风不是什么贼人恶盗。
拍了拍心口,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道:“少年郎,你可吓死我刘老汉了。月黑风高的,你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来索我刘老汉的老命呢!”
青风向刘老四道歉赔礼,又探出船篷看了看天色,说:“不好意思了老船家,是晚辈唐突,告罪告罪。今夜不渡江也行,不急在一时。可晚辈今夜想寄宿在老船家这条船上,可好?”
刘老四瞥了青风一眼,哼道:“我这船虽小,但却是我刘老汉安身立命之所,岂能是你这少年郎说想呆就呆的地方。”
说完眼睛还不忘往青风放在一旁的行囊看去,意思明显,拿钱留宿。
青风呵呵一笑,知晓刘老四的意思,从腰上一摸,一块碎银子放到了刘老四的面前,笑道:“老船家,你看这可够我歇一晚的了?”
刘老四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弯成月牙,抓起那碎银子掂了掂,感觉分量不小,乐呵呵道:“少年郎真是客气了。我刘老汉这几十年走这水江湖,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还是行的。我一看你这少年郎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才肯把我这宝贵船借你住一晚,若是别人,你看我干不干!”说完,提着酒葫芦,留下船和青风,哼着刚才的小曲独自上岸去了,直到黑暗把他淹没。
夜复宁静。
青风吹熄了船上的火烛,从怀里抽出一个卷轴。
卷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一张九州的地图,是归鸿老祖在他下山时候交给他们的。溟月和缇雪也有此物。
不寻常的是这张图上不仅标识着山川地理,人烟城镇,还注明了天材地宝,仙洞奇穴所在。此图若是流传到尘世,必引起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
青风把目光转到自己所处的芙蓉江灵不归渡。
此地多山,一条芙蓉江穿越延绵起伏的山丘,自西南往东北流去。从灵不归渡沿着江水顺流而下,经过一个大湾,江水又流向东南,直至出海。
那个大湾就是龙水仙湾,也就是青风的目的地所在。
这灵不归渡周围也别无其他好山好水,但在离灵不归渡东北十里地外有一处寺庙,叫衫寒寺,建在那出名叫寒山的山顶。
青风看出了神,渐渐有了困意。白日与飞天白练斗法耗了些精神,觉得身体疲乏。于是便收了卷轴,盘膝而坐,静息凝神,练起了魏风道术的《坐怀篇》。
《坐怀篇》,取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意旨乃不为外物所动,摒绝七情六欲,修炼心神,以达仙途。
青风修此篇是最差的,归鸿老祖也常常因此叹息说他没有仙缘,不能杜绝凡心。
青风好动不喜静,总是练不好此篇,而且每每练此篇时总要想:柳下惠坐怀不乱,可柳下惠是个男子,不乱女色还能理解,师姐难道练的是不乱男色?想到这里就会偷笑,然后再也无法专心练功。
今夜秋高气爽,凉爽宜人,青风身体疲乏,练着练着竟然昏昏欲睡。
江水如镜,明月照之,映出了水里的她的秀容。
忽然,江水荡起涟漪,水中有东西朝青风所在的渡船靠近,悄无声息,犹如鬼魅。
一个人从水里探出了头,月光照射他昏暗的脸,竟是刘老四!
他整个人浸泡在江水里,只露出脸来,老脸发白,想是冻的。
只见他从水下拿出一块湿布,堵住了自己的口鼻耳朵,再将手探进水下,片刻后又拿出一块石头,浑圆如玉,流光溢彩,泛着幽幽绿光,还散发着诡异邪香。
他把石头拿在手中往船里轻轻送了进去,只一会儿又拿了出来。
过了半盏茶时间,见船里还没动静,便起身从水里到了船上,身手矫捷,不现老态。
他看着躺在船舱内睡死过去的青风,幽幽道:“少年郎,天堂有路你不走,灵不归渡你要来闯,自寻死路!刘老汉我这绿石魔香任你是大罗金仙还是幽冥老鬼,都逃不过被迷晕的下场,哼哼!看你面皮俊俏,可惜了一条好命哟!我刘老汉只图你的钱财身外之物,取你性命的是衫寒寺浮屠神僧,下了黄泉你也莫要回头来找我的麻烦!”说罢,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像是在念什么经。
恶人念经,管什么用?只会加速他的恶报。
忽然一阵黄风卷来,搅动码头那杆子上的旗子不安地摆动。
一道人影闪来,转瞬之间风歇旗静,那人停立在船头。
一个穿着黄色僧袍,面如纸金,瘦如竹竿的僧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一百零八粒佛珠的链子,珠珠浑圆,内泛绿光,看来就是刘老四手里拿的那种石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夜收成可好?”那僧人声音低沉嘶哑,甚为诡异邪气。
刘老四打了一个激灵,道:“浮屠大师,今夜来了一个少年郎。眉目清秀,浑身阳气,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药引子。现在已经被我迷晕了睡死在船舱内。”
浮屠僧嗯了一声,走到船舱内。船舱内空无一人,突然他神情大变,仿佛魔王一般,转头对着刘老四怒喝道:“人呢?”
刘老四进船舱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慌道:“见鬼了见鬼了!刚才还明明好好在这里睡着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天上忽然传来青风的声音:“你爷爷我在上面呢!”只见青风神情悠然的站在灵不归渡那面旗的杆头上,双手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老四和浮屠僧。
刘老四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青风道:“我压根就没被你迷过去!”
刘老四道:“不可能。。”话没说完,就被浮屠僧制止住了。
浮屠僧看着青风,眼里冒着寒光,对刘老四道:“遇到硬茬了。你别动,待我会会他。”转头高声道:“施主高人,贫僧多有冒犯,可否请施主下来说话?”
青风嘿笑一声,道:“邪魔歪道,竟然叫人在此地劫江谋财害命!这灵不归渡里的人都是你的鹰犬爪牙吗?”
浮屠僧道:“施主说笑了,贫僧也是修道之人,怎会加害凡人?刚才来时,已将这里的人民都弄昏睡过去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知道。嘿嘿!”
他笑得比蝙蝠还要丑陋。
青风俊面生寒,厉声道:“那就好,受死吧!”
一声喝,餐霞出鞘,霞光映江,一道剑光劈向浮屠僧,誓斩妖邪。
浮屠僧冷哼一笑,取下脖子上那串念珠,口念咒语,念珠忽然绿光大盛,散裂开来,冒着森森寒气,化作一百零八道绿光疾射餐霞剑和青风。
那佛珠叫绿石魔珠,是浮屠僧花费毕生精力炼制的法宝。
几十年前,浮屠僧游历至寒山发现了寒山地底下的这种绿**石。魔石泛着绿光,还有摄人心神的奇效,便唤其好友钻山甲龙采了这魔石出来,又依照其师祖雪山老魔所传秘法,吸取天生道骨深厚的童子魂魄炼至这魔石之内,再用无根火炉炼九九八十一天,方成现在模样,又将此珠取名“碧魂念”。
一百零八粒珠子,锁了一百零八条冤魂,当真邪恶歹毒,丧尽天良。
餐霞剑乃归鸿老祖成名仙剑。收纳天地彩霞精华融于九天玄铁之中,又在黑水城的神剑渡世炉用冶世天工锤锻造三百六十周天,最后将万年火山赤龙魂魄与剑身融合化为餐霞剑灵,方成此剑。
餐霞出世,天地动容,彩霞七日不散,四方仙禽异兽无不拜伏,黑水城全城炽热高温持续了一个月。
餐霞剑威,可见一斑。
虽然一百零八粒魔石将餐霞封得密不透风,但到底邪不胜正。餐霞剑红光扫过,有魔石躲闪不及,顷刻间被击为齑粉。
碧魂念珠眼看敌不过餐霞剑,还被打坏不少粒,惹得浮屠僧一阵肉痛。再这样下去,不仅法宝被毁,估计连性命也保不了了,当下心生退意。
大袖中洒出一片白烟,腥气扑鼻。些许烟雾飘到岸边芙蓉花上,立即枯死,必是剧毒无疑。
青风知是毒烟,收回餐霞,飞退躲避毒烟。
浮屠僧眼见逃走机会来了,当机立断,收拢魔石,挟起躲在一旁的刘老四,转头飞向东北那衫寒寺老巢所在。
毒烟消弥,岸边芙蓉花枯死一大片,江水中漂浮起无数死鱼亡虾。
青风叹了一声,感到惋惜,但追浮屠僧更要紧。首恶不诛,不知又要死多少无辜。
行了十里路,青风来到一座山前。
山势平缓,不是名山那般险峻奇,但视线所及,方圆百里内的山丘树林都没有岚气漫腾,唯独这寒山,从山腰处开始,直到山顶,烟岚笼罩,带着浓浓寒意。
浮屠僧早已带着刘老四进了这山中,不见踪影。
青风知道此处有蹊跷,说不定这岚气中就有机关毒气,但此时青风满脑子除魔卫道,哪里管得许多,当下御剑便直往山中冲去。
刚行到半山腰,林木茂盛,雾气渐浓。
忽然,那林中雾气中射出满天黑影,十个方向将青风去路封死。
青风反应迅捷,御气诀骤起,在他身体周围鼓起一个气圈,将狂风暴雨一般的黑影挡在了离身半尺的地方。但那蜈蚣仿佛源源不绝,在青风周围越积越厚,慢慢将青风包得密不透风。
青风仔细一看,那黑影竟是长了翅膀的蜈蚣,从足数看来竟都不下千只。这些都是异类蜈蚣,体含剧毒。
到底是有心算无心。青风虽然防御及时,可一只蜈蚣还是趁青风分心时蹿到他身上,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青风吃痛,顿时冷汗如雨,知道再留此地性命有虞。他一把捏死了咬他的蜈蚣,随即双手结印,口念法诀,再猛地往四周上下一喷,火焰涤恶,烧尽了这些飞天蜈蚣。
烧焦的蜈蚣尸体遍地都是,带着烧焦的臭气。
浮屠僧缓缓从林中走出来,看着仓皇逃走的青风,冷冷低语:“不知死活的后辈!这双翅千足天龙奇毒无比,被咬一口,难活七日。哼!谁叫你不自量力,胆敢惹擅闯衫寒寺十二毒虫阵!”
一旁的刘老四看着一地的虫尸,汗毛倒立,神色苍白地陪着浮屠僧谄笑。
寒月如霜,清辉冻人。
月下的灵不归渡又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听得到秋天里蟋蟀的鸣叫。
浅浅的,孤单,飘散在空中,悠悠的传到东南那个隐蔽的山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