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洞开,待有缘人来。
清晨,清爽,清静,清心。五个人轻轻的走着,不愿打破小城的宁静和菩提山上传诵的佛音。隐隐约约的诵经声轻飘飘荡入耳中,即便是不信佛的人也会觉得神清气爽。
缇雪心中五味陈杂,他心里有些抗拒,抗拒的是在菩提寺“诡异”的遭遇,空空度过一个月却浑然不知,想解答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决反而又多了一件事要做。
“那无影无踪的菩提子该去哪里找?”
可他完全不能拒绝凤雪的邀请。——谁能拒绝如此美丽的邀请?
蜿蜒不绝的山路修得虽然平整,但这么长的距离又不能御剑飞行,枯燥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必须有人找话题来聊聊,聊天能让时间变短。
缇雪默不作声,凤雪也不说话,白琴和青霜冷冷的跟在凤雪身后,凤雪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
气氛好像有些尴尬,铁寒风尴尬地看着上上下下朝他们投来奇怪眼神的香客。五个人走在一起却沉默得如一潭死水,也不怪别人会觉得奇怪。
铁寒风咳嗽一声,道:“缇雪兄,今天天气很好啊!”他希望缇雪能回答他超过五个字,五个字至少能让人觉得他的回答并不是在敷衍了事。
缇雪抬头看看天,回答道:“嗯,好像是。”
铁寒风擦了擦汗,强笑道:“天气很凉爽!这个天就应该出门结伴郊游。”
忽然一把扇子递到铁寒风眼前,扇子上有一只白鹤,那是白琴的扇子。白琴道:“这么多汗,还很凉爽?”
铁寒风笑着接过扇子,打开来扇了扇,真是好扇子,扇出来的风里带着徐徐清香,铁寒风道:“白兄不知,我自降生便体弱多病,爬这万级阶梯足已要了我的命!”
白琴道:“那你为何要自寻死路?”
铁寒风心里暗喜:“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嘴上却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却是想死死不了。”
青霜忽然道:“这倒有趣,多少人想活却难活。”
铁寒风道:“死了至少不用去想任何烦恼,活得胆战心惊步步为营,不也没什么意思嘛!”
青霜道:“没看出你是这么消极的人。”她仔细盯着铁寒风,好像打算弄清楚铁寒风消极的原因。
铁寒风道:“唉,穷的人并不是想穷,富的人也不全想那么富,活着的人不全是为了自己活,死的人也有为了别人能活而死。”
背后突然传来两声“阿弥陀佛”,声音深邃如千年古井,回荡千年的智慧。
五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两个灰布僧袍的老僧面目慈祥地看着铁寒风一行人。
一个左手拿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链子,一个右手拿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链子。
左手拿念珠的老僧颔笑道:“诸位施主,看起来是要到山上去,不如一道,免得我跟他孤单。”右手拿念珠的老僧笑了笑,不置可否。
铁寒风行了一个礼,道:“有两位大师同行,我等高兴还来不及。”
五个人变成了七个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缓步上行,上下过往的香客更觉得奇怪。
两个老和尚,一个背巨大铁剑和铁锤的少年,一个弱不经风拿着扇子喋喋不休的少年,还有相貌非凡的一男两女,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会走在一起。
左手拿念珠的老僧对铁寒风道:“小施主为何对生活充满了哀怨?”
铁寒风道苦着脸,想开口,却不愿把心事说给陌生人听,他不是一个到处诉苦的人。
缇雪忽然问道:“大师是菩提寺的高僧?”
老僧笑答道:“高不高,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阿弥陀佛!”
缇雪和凤雪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那老僧,眼中满是惊疑。
老僧看着两人,笑意更浓:“高,不过是比别人看的更透,看的更透就活得越谨慎,因为从高处跌下来并不好受,至少对不会飞的人来说那是会丧命的。”
凤雪盯着他们,忽然双手合十,恭声道:“两位大师可是金钵法师和印空法师?”
两位老僧不置可否,只诵了两声:“阿弥陀佛!”
五人都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想不到在这山路上会碰到与青禅法师齐名的两位高僧,满心欢喜。
凤雪道:“不知哪位是金钵法师,哪位是印空法师?”
左手拿念珠的老僧道:“肉身相,不过躯壳,如果智慧达到,施主也是印空,如果智慧达不到,那我便会如施主这般执迷于身份不悟。”
白琴和青霜听老和尚出言不逊,都面色不善,打算教训教训这老和尚。
凤雪冷冷扫了两人一眼,转头对和尚笑道:“大师说的是,小女子不该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她转头对白琴和青霜道:“从今以后,你们不用再随时随地跟着我了,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向我汇报,你们就是我的朋友、家人,我不希望你们这般拘谨,这会让我有被你们拒之千里的感觉。”
白琴和青霜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凤雪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左手拿念珠的老僧道:“施主这般命令口吻,仍是以上压下,还是不悟。”
凤雪道:“请大师指点。”
老僧将左手的念珠换到右手——他变成了右手拿念珠的老僧。
凤雪好像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她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很简单的意思——设身处地的考虑别人的感受,会获得更多的认同和尊敬。
铁寒风被他们搞的莫名其妙,问两位老僧:“那两位大师,你们到底谁是金钵法师,谁是印空法师呢?”
将念珠换到右手的老僧哈哈一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禅机,倒是我俩为难小施主了。贫僧印空,旁边这位是金钵。”
缇雪突然冷哼一声道:“佛门中人总是爱贫僧贫僧的自称,你们的庙墙比王宫不差多少,你们穿的僧衣比寻常百姓好得太多,大雄宝殿金身佛像千金难求,还敢妄自称贫?”
印空笑笑不开口,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缇雪眼中已是个故作高深的老和尚,无论说什么,这个聪明的少年郎一定会让他难堪,既然如此,不如不开口的好。
他不开口,自然有人替他回答。佛法高深,怎能被这种浅陋的问题难倒?
金钵诵了一声佛号,道:“大道未证,佛法未满,身负八苦,怎敢自称富?”
缇雪道:“大道虽未证,但已在路上;佛法虽未满,但已有佛法,身负八种苦难还不知足,还自称贫,大师是否贪了?”
金钵淡淡道:“施主乃是诡辩。众生皆苦,沉浮于世,人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其实所有人都可自称贫,不过却都不愿承认自己的贫,这一切都是心理作祟。反而愿意称贫的人才值得称道,至少他知道自己贫在哪里,他便能在哪方面弥补不足。这样,才能在大道前行中不至于偏颇歪了理想。施主,你能看到自己的贫吗?”
缇雪沉思不语,金钵说到“沧海一粟”四个字时,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海底的发光珠子,他现在迫切的想了解那珠子到底是何来历,突然加快脚步,将众人甩在身后。
印空叹了一口气,道:“来之前青禅便与我二人说了缇雪施主的事情,没想到缇雪施主的执念如此之深。难啊难!”
金钵也谈了一口气,重复印空说的话:“难啊难!
众人不解,凤雪问道:“两位大师有何为难之处?”
印空道:“缇雪施主沉迷一个梦境,那梦境无边无涯,缇雪施主自困其中不能自救,将真与假混淆,不但不远离颠倒梦想,反而越靠越近,越陷越深。”叹了一声,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
金钵接着道:“众生皆在苦海中,大多数人聚在一起,造一条坚船抵抗惊涛骇浪,相依相伴便感觉不到苦。但仍有不少如同缇雪施主那般生来孤独无依又十分骄傲的人,这些孤独又骄傲的人心里往往是最苦的。心中苦恼万分却因孑然一身没有倾诉的对象,于是越来越苦,最后连栖身的小船也沉到海中,连苦难的肉身也被苦海淹没。”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凤雪看着飞跑上山的缇雪,微笑着说:“也许他并不是不愿与人倾诉,而是找不到能让他完全可以放心依赖的人,如果将心事说给不对头的人听,不仅听的人烦,说的人也会自讨没趣。有时候我也能体会他这种心情。”
印空淡淡笑道:“说不定你们俩能把对方当作倾诉的对象?”
凤雪羞道:“大师,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印空道:“是老僧不对。不过青禅跟我们说过了,如果缇雪施主不找到那颗遗失的菩提子,他是永远也进不了菩提寺的门的!所以我们就不必跟他一样傻愣愣地爬山了。”
只见印空双手一挥,众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晃悠悠之下就来到菩提寺内。抬眼一看,面前一座清幽古朴的小殿,门楣上一块匾大书四个字——“祖师祠堂”。
青禅法师笑盈盈地迎出来:“你们来的巧,我这里最后一壶菩提叶茶刚刚沏好,快来饮快来饮!”
众人进入殿内,在菩提祖师法相面前坐下,青禅思湖早已知道众人要来,桌椅都都摆好,除了他坐在正首,金钵和印空分坐次席,另外四人再分而坐之。
印空道:“你这里盛产菩提叶茶,怎么会弹尽粮绝了呢?”
青禅脸色苦愁,道:“若是一个人连续一个月来找你,一坐就是一天,你还觉得我的茶够喝吗?”
凤雪突然笑出了声。青禅失笑道:“你笑得这么开心,倒是不多见!”
凤雪道:“你这么顽皮的和尚,也是不多见!”
铁寒风问道:“凤雪姐,怎么回事?你认识青禅法师?”
凤雪笑道:“我宁可不认识!他将你的缇雪兄足足玩弄了一个月!”
突然,寺外传来叩门声,不问也知道是缇雪。
青禅叹道:“唉,说曹操曹操到!”
铁寒风苦求道:“大师,能让缇雪兄进来吗?他心中的苦虽然没有对我说,但我能感到。大师能帮他解除困苦吗?”
青禅脸色一沉,道:“不见!说了找到菩提子才能进菩提寺,否则就算把门打开,他也进不来!”
金钵不忍道:“你总得给他提个醒!”虽然缇雪顶撞了他,但他却对缇雪好感十足,他觉得缇雪是个与佛有缘的人。
印空也是这么认为的:“望空空叫人家去找什么菩提子,你把它藏在怀里,让人怎么找?”
青禅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就给他一点提醒。”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笔墨纸砚,龙飞凤舞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南国焰火,涅槃生珠”。